《圍城》與《儒林外史》的諷刺藝術對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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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圍城》的主人公方鴻漸，錢鐘書似乎帶著憐憫的感情去描寫他。“他是無用之人，學不了土木工程，在大學里從社會系轉到哲學系，最后轉入中國文學系畢業。”方鴻漸一副可憐相。作者筆下的方鴻漸，好未見好，可也找不出一絲一毫的壞處來，是個地道的濫好人。他向現實的殘忍只會屈服。方鴻漸深愛唐曉芙，唐聽了蘇文紈一番挑撥，誤解了方鴻漸，方也不為自己辯解，“只是站在馬路上，在雨里淋著”，唐曉芙看在眼里，苦在心里，“想一分鐘后他再不走，一定不顧笑話，叫用人請他回來”，誰知方鴻漸偏在這一分鐘內開步走了。一段愛情也由此結束，字里行間存著深深的遺憾。錢鐘書先生似乎著意在營造命運捉弄人的意蘊；沒有接到三閭大學的續聘書，也不去問個究竟，打算一走了之。錢鐘書深刻挖掘了方鴻漸安于失敗的懦弱性格，諷刺手筆悲天憫人的感情色彩居多。特別是書結尾處寫方鴻漸與柔嘉大吵一場后各自離家出走，有大段大段的文字描寫方鴻漸的寂寞無助，這里就不帶任何諷刺意味了。
   《圍城》和《儒林外史》都根據不同人物給予不同的諷刺色調，這種方式是高超、巧妙的，既忠于人物的各異性和復雜性，又恰如其分，具有感情上的針對性，展示了作者的愛憎。
三、諷刺手法的異同
    諷刺手法常以多種手段的整體實現為其表現形式。將多種諷刺手法融會起來使用，是《圍城》和《儒林外史》高超諷刺藝術的一方面，《圍城》運用了比喻、議論、夸張、心理描寫、對比等主要手法，《儒林外史》中有白描、夸張、對比、比喻等主要手法。而兩部著作占主導地位的諷刺手法不一樣。《圍城》主要運用的是比喻和議論，《儒林外史》是白描。下面就來分析兩部著作的主導諷刺手法，造就的不同諷刺效果。
先來看《圍城》機智詼諧的比喻：“李梅亭多喝了幾杯酒，人全活過來，適才不過是立春時候的爬蟲，現在竟是端午左右的爬蟲了。”。“爬蟲”要經過冬眠，到“驚蟄”才開始蘇醒，但并不十分活潑，要到端午左右才是最健壯的時候，“立春時候的爬蟲”，因為還在冬眠期間，只是僵尸的樣子，與“端午左右的爬蟲”的健壯有力是一個鮮明強烈的對比，用這一個現象來比喻一個人“喝了幾杯”之后“全活過來”了，很有一些諧趣，而用“爬蟲”作比，非常清楚的表現了作者對這個人的討厭和看不起。
《圍城》中的議論就更為精妙了，如：“外國哲學家是知識分子里最牢騷不平的人，專門的權威沒有科學家那樣高，通俗的名氣沒有文學家那樣大，忽然幾萬里外有人寫信恭維，不用說高興得險些忘掉了哲學。”。這段話對于哲學家的諷刺是很深的。首先就硬是把他們塑造了無甚權威、名氣的尷尬地位；又講他們是知識分子中最不安，最牢騷不平的人，根本談不上什么修養，一旦見到海外飛來的恭維，當然高興得不可名狀，幾乎“忘掉哲學”。
《儒林外史》通過含蓄、平實的白描來展示事件、人物的可笑性、劣根性。嚴監生與妾趙氏正在談論前妻王氏如何“心慈”接濟別人，話還沒落音，一只貓將床頂上的竹簍子跳翻，抖出王氏的私房銀子五百兩。這便讓讀者知道“心慈”的王氏也不是那么心慈了。范進中舉后，退職知縣張師陸隨即來拜，既送銀子，又送房子，行為頗為慷慨。甚至事情發展到張師陸慫恿范進去湯奉處打秋風，湯知縣收到帖子，對“張世兄屢次來打秋風，甚是可厭”，但是同著“門生范進前來”，不好回他，只能吩咐快請。這樣一看，張師陸的慷慨舉動實是吃小虧占大便宜。
    可見，《圍城》中講述的事情平凡，然作者運用精到的比喻，貼切而又新奇的議論，將這平凡的事擴展出另一層深刻的哲學意味，讀者在輕松快意的笑中若有所思。《儒林外史》到處運用白描，通過情節的巧妙安排盡顯諷刺意味，讀者從事件的發展中看到人事的可笑、可悲，心情也因此變得沉重。
四、諷刺語言
《儒林外史》的諷刺語言，非常洗練。常用寥寥數筆，窮形盡相。《圍城》就講究文句上
的琢磨，遣詞造句，非常賣力。刻畫起人物來，更是濃筆繁墨。二者的諷刺語言用的都是冷筆，然二者冷筆冷的程度和作風卻不一樣。《儒林外史》的冷，叫冷峻，憤世的情緒較多；《圍城》的冷，叫冷觀，憫人的情緒較多。如《儒林外史》中的“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錢到公事辦，火到豬頭爛”、“死知府不如一個活老鼠”，文中大量運用民間俚語、諺語，表現吳敬梓對當時官府的痛恨和輕蔑。寫劣紳張靜齋，為了謀奪和尚的田產，做神弄鬼，唆使地痞流氓誣陷和尚與婦女通奸，行為極其卑劣無聊，行文間流露的自然是無情的諷刺。其諷刺的辛辣、銳利程度，真是一針一個血洞，于血淋淋中倍見丑惡現實，又從丑惡現實中生出凄涼：這世道何時是個盡頭!
   《圍城》的冷筆，雖冷卻不感傷，始終像把解剖刀，能切天下至堅，也能游于無厚之中，直入天下至微。讀者隨著錢鐘書的黑色幽默，思維上繞了幾個彎，過了幾條道，柳暗花明一番，才感受到作者的諷刺深意。較《儒林外史》，作風就不是那么直接，那么銳利，相對溫和委曲些。
   《圍城》和《儒林外史》語言特色上相同點是幽默化和形象化。如《圍城》中的鮑小姐，錢鐘書是這樣刻畫她的：“有人叫她‘熟肉鋪子’，因為只有熟肉鋪將那許多顏暖熱的肉公開陳列；又有人叫她‘真理’，因為據說‘真理是赤裸裸的’，鮑小姐并未一絲不掛，所以他們修正為‘局部的真理’。”這幾句不但將鮑小姐身材的豐滿，穿著的暴露形象描繪出來，語言更是幽默。《儒林外史》第十四回寫差人向馬二先生勒索時，一連用了“瞞天過海，就地還錢”，“戴著斗笠親嘴，隔著一帽子”，“老鼠尾巴生癤子，出膿也不多”，“打開板壁說亮話”，“秀才人情紙半張”好多條諺語，形象再現差人見錢眼紅的貪婪特性，又幽默有趣。
《圍城》和《儒林外史》的諷刺藝術，有相承的一面，又有搖曳多姿的一面。在諷刺內容針對事實基礎，頗具真實性這點上，兩部書都做得極好，為我國傳統的寫實主義、諷刺文學增添了光彩；在對不同人物采取不同諷刺色調這點上，錢鐘書繼承了吳敬梓《儒林外史》的這一特色，運用得瀟灑自如；在諷刺手法上，由于兩位作者生活時代、生活經歷各異，兩部書呈現出各自獨特的藝術魅力；在諷刺語言上，一個簡練，一個鋪張，一個質樸自然，一個大肆渲染，從不同的途徑都收到了強烈的藝術效果。《圍城》和《儒林外史》的諷刺藝術既有一定的淵源，又有一定更變，各具體系，各有特色，同樣精妙。

參考文獻：
1、陳美林：《吳敬梓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8月，第一版
2、于天池：《明清小說研究》， XX師范大學出版社,1992年7月，第一版
3、周錦:《〈圍城〉面面觀》，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9月，第一版
4、趙艷屏：《略論〈儒林外史〉的諷刺藝術》，《遼寧大學學報(哲社版)》,2000年1月,第28卷,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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