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陳子昂的詩歌主張(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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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感遇三十八首》（其二十）：“翡翠巢南海，雄雌珠樹林。何知美人意，驕愛比黃金？殺身炎洲里，委羽玉堂陰，旖旎光首飾，葳蕤爛錦會。豈不在遐遠？虞羅忽見尋。多材信為累，嘆息此珍禽。”這首詩一開始就突出了詩的主角——羽毛赤青相雜的翡翠鳥。這種鳥生在南方，猶如詩人的出生地四川位于帝都長安的西南一樣。翡翠鳥筑巢在神話中名貴的三株樹上，猶如詩人的品格高超，不同流俗。這鳥本來自由自在，雌雄雙飛，不幸為美人所喜愛，比之于黃金一般。于是這鳥就倒霉了，猶如詩人不幸為武則天所賞識，不能不在她的統治下做官一樣。翡翠鳥為什么會被美人所喜愛呢？由于它的羽毛長得漂亮，既可以使美人的首飾臨風招展，婀娜生光，又可以使美人的錦被結采垂花，斑斕增艷。這是比喻詩人的才華文采，被統治者用來點綴升平，增飾“治績”。所以作為鳥，就不免在炎熱的南洲被殺，而將它的毛羽呈送到玉堂深處，妝點在美人的頭上與床上；作為人，就不免為統治者所強迫，名列朝班，喪失了在政治上抉擇的自由。有人要說，翡翠鳥既然知道自己將受到殺身之禍，何不遠走高飛呢？可憐，這鳥兒巢居南海，還能算不遠嗎？沒有用，虞人還是用羅網來找到了它。這里比喻詩人雖想隱遁，但是難逃統治者的籠絡。怪來怪去怪誰呢？不論是鳥是人，總是自己有了才華所累，正如大象有牙、麝有香，因而遭受到殺身之禍一樣，看了這名貴小鳥的遭遇，那能不連聲嘆息呢？嘆鳥即所以嘆人，亦即詩人的自嘆。這也是詩人運用古人比興言志的手法進行創作的。
以上兩首詩以效古為革新，恢復了古詩比興言志的風雅傳統，托物感懷、寄意深遠，和初唐詩壇那些吟風弄月之作相比，它們顯得格外充實而清新。
陳子昂的《感遇》詩，并非一時一地之作，但基本上都作于詩人入仕之后，其中有很多首詩與作者的政治活動有直接的關系，具有強烈的政治色彩，他是想借《感遇》詩來恢復風雅比興美刺的興寄傳統。如他的《感遇三十八首》（其四）：“樂羊為魏將，食子殉軍功。骨肉且相薄，他人安得忠？吾聞中山相，乃屬放鹿翁。孤獸猶不忍，況以奉君終。”這首詩中詩人提出兩則對比鮮明的歷史故事，夾敘夾議，借古諷今，抒寫自己對時事的深沉感慨。詩中所寫的兩個歷史人物是樂羊和秦西巴。樂羊是戰國時期魏國的將軍，魏文侯命他率兵攻打中山國。樂羊的兒子在中山國，中山國君就把樂羊的兒子殺死，煮成肉羹，派人送給樂羊。樂羊為了表示自己忠于魏國，就吃了一杯兒子的肉羹。魏文侯重賞了他的軍功，但是懷疑他心地殘忍，因而并不重用他。秦西巴是中山國君的侍衛。中山君孟孫到野外去打獵，得到一只小鹿就交給秦西巴帶回去。老母鹿一路跟著悲鳴不止。秦西巴心中不忍，就把小鹿放走了。
樂羊為了貪立軍功，居然忍心吃兒子的肉羹。骨肉之情薄到如此，這樣的人對別人豈能有忠心呢？秦西巴憐憫孤獸，擅自將國君的獵物放生，卻意外地被提拔做了王子的太傅。這樣的人，對一只孤獸尚且有惻隱之心，何況對他的國君呢？他肯定是能忠君到底的。
現在要想的是：陳子昂為什么要寫這兩個歷史故事呢？他當時遇到了什么事，因而有感要發呢？原來武則天為了奪取政權，殺了許多唐朝的宗室，甚至殺了太子李宏、李賢、皇孫李重潤。上行下效，滿朝文武大臣為了效忠于武則天，干了許多自以為“大義滅親”的殘忍事。例如大臣崔宣禮犯了罪，武后想赦免他，而崔宣禮的外甥霍獻可卻堅決要求判處崔宣禮以死刑，頭觸殿階流血，以表示他不私其親。陳子昂對這種殘忍好偽的政治風氣十分憤怒。但是他不便正面譴責，因而寫了這首詩，實質上是一首針砭當時政治風氣的諷喻詩。這是古詩以喻論理的興寄的構思方式。
陳子昂是個政治色彩很濃的詩人，他從漢魏風骨中汲取素養來開辟唐詩的領域，借恢復風雅比興美刺的興寄傳統，使詩歌創作具有較高的思想性和干預現實的作用。他是一位能夠把握住對超現實的向往和對現實的執著這一基本矛盾，并且用新的語言和形象加以表現的詩人。
總之，陳子昂是一位對唐詩的發展具有承上啟下的過渡作用的詩人，他主張的復古理論和詩歌創作影響了有唐一代，對唐詩的變革具有關鍵性的意義，成為盛唐詩歌行將到來的序曲。這也是其復古的所得。然而這種復古，易重蹈古詩以詩言志以喻論理的寄慨的構思方式，簡單地將抽象思辨附著于感性形象之上，而使詩歌創作缺乏藝術感染力，這是其不足。

[參閱：1、羅宗強陳洪《中國古代文學史（一）》
2、蕭滌非程千帆《唐詩鑒賞辭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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