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曹七巧的悲劇——讀張愛玲《金鎖記》有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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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后，丈夫、婆婆先后死去，姜家這個大家庭也分崩瓦解，七巧也終于成為了一家之主，擁有了一筆用自己青春和幸福換來的錢。到這個時候，她如果想解放自己，去尋找自己的愛情，是完全有可能的。畢竟，她還不老。但這個時候，沉重的黃金枷鎖死死的壓住了她燃燒著的感情，犀利的黃金枷鎖扼殺了她滿溢著的情愛……
    當三少年季澤站在她面前來重溫舊情，訴說了隱在心底十年的愛以后，“七巧低著頭，沐浴在光輝里，細細的音樂，細細的喜悅……這些年來，她跟他捉迷藏似的，只是近不得身，原來還有今天!”七巧這時的感覺是美好的，只要她向前跨進一步，她的愛情夢就會實現。就在這關鍵時刻，強烈的金錢意識使她突然警覺起來，生活的現實也在提醒她：“他想她的錢——她賣掉她的一生換來的幾個錢!僅僅這一轉念便使她暴怒起來。”她開始同季澤談生意經，討論金錢的事情，“她得證明他是真心不是。”最后，她發現他在騙她：他的愛是假的。于是她趕走了三少爺，那美好的感覺也隨之在憤怒中消失了。在這里，張愛玲把七巧的既愛又恨，既投身金錢又渴望愛情的心理刻畫得入木三分，深刻地揭示了金錢欲與情欲在一個弱女子身上的斗爭，表現了她既痛苦又無奈的內心世界。
到這個時候，七巧的痛苦也可謂到了頂端，她用黃金欲撲滅了自己燃燒起來的情欲；在金錢與情欲的沖突中，她的內心和靈魂展開了驚心動魂的掙扎和搏斗，最后成為金錢的奴隸，她的悲劇應該到此結束了。然而，七巧卻把悲劇延續到了自己的一雙兒女身上，她不甘自己一個人痛苦，她要幾個人跟著痛苦，愛情得不到滿足，便需要三四個人的幸福來抵償。于是，一個曾有著愛情幻想的七巧變成了陰險毒辣的姜老太婆。
    年老的七巧，在一種強烈的報復心理的推動下，進入了畸形和毀滅的階段。此時的心理征可以用性變態、仇視和嫉妒三個方面來分析。性變態是她最深層的心理，屬潛意識部分。它直接派生出了仇恨心理、亂倫意識、占有欲和虐待狂。她此時的人性完全被情欲扭曲，只是一直為金錢壓抑著而潛伏起來，當那點可憐的目標失去了誘惑力的時候，它就露出了可怕的面孔，開始以百倍的瘋狂去毀滅一切，包括自己的至親骨肉。七巧就是在這種心理和意念的支配下，將她的一雙兒女斷送了。
七巧的兒女是在她的專制淫威下長大的。兒子長白完全聽從母親的安排，沒上過學，養成了大少爺的惡習。七巧早早地給他娶了一房媳婦。不過，七巧由于自己的情欲得不到滿足，她的嫉妒和仇恨心理驅使她千方百計地讓身邊的人不能享受正當的夫妻生活。她給兒子娶了媳婦，但她這時的嫉妒達到了瘋狂的程度，她百般挖苦兒子，使他不能與妻子同房。而且半夜三更叫兒子給她裝大煙，一面取笑那位可憐的媳婦。七巧還替兒子討了一房姨太太，使媳婦的日子更不好過。最后，妻妾兩人不堪折磨，先后結束了殘生，兒子長白也不敢再娶。
七巧跟她女兒長安的沖突更表現了她那種仇恨心理、報復心理，她對女兒的做法根本就不像是一個母親，沒有一絲親情、真情的體現，而是一個十足的虐待狂。她給女兒長安裹腳，而這時的女孩大都不裹腳了，她在女兒的師長同學面前羞辱她，使她放棄了上學的機會；更厲害的是她一次又一次的逼迫終于使長安放棄了對幸福愛情的追求。
從七巧對待兒子女兒的態度來看，她已經完全失了人性，也完全壓抑了自己正當的情感。終于成為一個幽靈，一級一級走進沒有光的所在。在她的這段生命中，就只有瘋狂的報復。七巧用黃金鎖住了自己的愛情，也鎖住了自己一生的幸福。讓自己困守在黃金這個圈子里。黃金折磨了她的一生，而她卻折磨了她的一家。她瘋狂的報復當然實現了，她是一個勝利者。然而，她卻沒有一個勝利者的姿態。張愛玲是這樣描寫這個“勝利者”的：“七巧似睡非睡橫在煙鋪上。三十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鎖。她用那沉重的枷鎖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她知道她兒子女兒恨毒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她摸索著腕上的翠玉腕子，徐徐將那鐲子順著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輕的時候有過滾圓的胳膊。就連出了嫁之后幾年，鐲子里也只塞得進一條洋縐手帕。十八九歲做姑娘的時候，高高挽起了大鑲大鑲的藍夏布衫袖，露出一雙雪白的手腕，上街買菜。喜歡她的有肉店的朝祿，她哥哥的結拜兄弟丁玉根、張少泉，還有沈裁縫的兒子。喜歡她，也許只是喜歡跟她開開玩笑。然而如果她挑中了他們中的一個，往后日子久了，生了孩子，男人多少對她有點真心。七巧挪了挪頭底下荷葉邊小洋枕，湊上臉去揉擦了一下，那一面的眼淚她就懶怠去揩拭，由它掛在腮上，漸漸自己干了。”
    曹七巧空虛而悲慘的一生，就這樣落下了帷幕。看到這里，誰的心會不為之沉重起來？七巧的一生，既是受害者，又是害人者，她一生都在奮力占有一筆“死錢”，與此同時，她也被那筆錢占有了。人的精神的絕望與惡的肆無忌憚的膨脹之間形成了一個怪圈，她只能在這個怪圈里打轉，順著“被食、自食、食人”的路子往下滑，終至毀人也自毀。
    美學家朱光潛在《悲劇心理學》中說：“悲劇比別種戲劇更容易喚起道德感和個人感情，因為它是最嚴肅的藝術，不可能像滑稽戲或喜劇那樣把它看成是開玩笑的，悲劇描繪的激情都是最基本的，可以毫不例外地感染一切，它所表現的情節一般都是可恐怖的，而人們在可恐怖事物面前往往變得嚴肅而深沉”。張愛玲正是以冷靜的筆調尖銳地描寫了這樣一個瘋狂恐怖的故事，作者通過描寫七巧這個特殊文化環境中產生的女子，不僅意在揭示黃金欲、情欲對人的控制、支配與懲罰，更揭示了當時的中國人性在中、西文化沖擊下的病態，揭露了新舊文化交替過程中必然普遍存在的無限失落感，以及籠罩著整個社會和每個人的那種社會狀況。
參考文獻：
1、《張愛玲文集》第一至四卷，安徽文藝出版社2001年出版；
2、《精神分析入門—150個問題的解說與釋疑》百花文藝出版社2003年出版；
3、《悲劇心理學》作者：朱光潛北京出版社2004年出版
4、《中國現代文學史》劉勇編著 XX師范大學網絡教育學院2003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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