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薛寶釵的雙重性格及成因(一)

引　言
　　薛寶釵是《紅樓夢》中塑造得最生動最真實最飽滿的人物之一，對這一人物形象人們褒貶不一，爭執很多。一個小說人物能取得如此效果，體現了曹雪芹肖妙入微含蓄復雜的人物刻畫手法和嚴肅認真的創作態度。從作品本身看，作者對薛寶釵并沒有表示出厭惡感，也沒有大加褒揚，態度很平和，因而給讀者一個真實復雜的薛寶釵。對此劉再復先生有很好的評價：“把我國文學成就推向頂峰的《紅樓夢》其美學價值，最重要的是表現在它打破了我國古代小說文學‘敘好人完全是好，壞人完全是壞’的性格單一的傳統格局，表現了‘美惡并舉’性格的豐富性。”
 的確，薛寶釵的性格在作者的筆下顯得非常復雜。因此，人們對于她的評價也很多。縱觀人們對薛寶釵的評價，大致說來是貶多褒少。“虛偽”“兩面派”“野心家”“女夫子”等等是對這一人物形象廣為流傳的評語。一般的讀者都認為她是釀成寶黛悲劇的元兇。對這，我認為不公平。我想，曹雪芹塑造這一人物形象的目的并不僅僅是讓人們得出一個“好人”和一個“壞人”的結論，我認為他的目的在于通過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來批判封建禮教的罪惡，因而，我們應全面地來分析一下這一人物形象，同時也探究一下這一人物形象所揭示的社會意義。
 一、 薛寶釵美好的天性
 才華橫溢，艷冠群芳　　曹雪芹筆下的薛寶釵是一個才貌雙全的少女。她美麗端莊,“臉若銀盆，眼似水杏，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種嫵媚風流”，常讓寶玉為之心旌搖蕩。而且天資聰慧，博學宏覽。幼年時富有文化教養的家庭環境和聰慧的心靈，造成她深厚的藝術修養和廣博的知識，她對文學、藝術、歷史、醫學以至諸子百家、佛學經典，都有廣泛的涉獵，具備了淵博的知識，連以“雜學旁收”著稱的賈寶玉也遠非所及。如在“賈元春歸省慶元宵”一回中，各姐妹奉命題篇作詩，“終是薛林二妹之作與眾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被元春稱賞一番。并且當寶玉寫出“綠玉春猶卷”句后, 寶釵轉眼瞥見, 忙叫寶玉將“綠玉”改成“綠蠟”, 以順元春之意。寶玉問“綠蠟”可有出處, 寶釵立即舉出唐錢王羽詠芭蕉詩中頭一句“冷燭無煙綠蠟干”這一眼前現成之物, 因此而被寶玉奉為一字師。她的詩構思新穎，意境深遠，具有雍容典雅，含蓄渾厚的風格。三十七回眾姐妹結社吟詩, 寶釵作了一首七言律詩：“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甕灌苔盆。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淡極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欲償白帝宜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此詩含蓄渾厚,“淡極始知花更艷” 一句可以說是寶釵內心的寫照, 雖然寶玉認為寶釵的詩拿第一還需斟酌, 但與黛玉風流別致的詩相比，寶釵的詩并不遜色,可以說是“雙峰對峙”。她對藝術創作有著深刻的理解，發表過精辟的見解。如她在論畫時指出，藝術家在創作前必須心中先有丘壑，才能對素材進行精當的剪裁和處理，才能達到真實地再現生活的目的；她在詩歌創作中提出要“各出己見”，“不與人同”，“要命意新奇，另開生面”，她提出反對跟著別人腳印走去的摹擬和模仿的見解。在此，作者向我們展示了一位聰明好學，才思敏捷的少女形象。
　　樸實無華，持家有方　　薛寶釵生活簡樸，一個正值妙齡的少女，不注重打扮，衣著與日用異常樸素而節儉。第八回我們可以看到薛寶釵的打扮：“頭上挽著漆黑油光的纂兒，穿蜜合色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鼠線的坎肩兒，蔥黃綾子棉裙，一色半新不舊的，看上去不見奢華，惟覺清淡。”四十回中對她也有一番描寫：“及進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只有一個土定瓶，瓶中供著數枝菊花，并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只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 薛寶釵不但生活簡樸，而且還善于持家，有不凡的管理才能。五十六回“識寶釵小惠全大體”中, 寶釵的管理才能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她很善于協調人際關系，本來探春、平兒決定把蘅蕪院和怡紅院中的香草花兒交回懂行的鶯兒她媽來料理, 寶釵想到賈府里還有許多人閑著沒事，讓她的人去占別人事干難免使人說閑話于是她把這差事交給怡紅院里的老葉媽，而這老葉媽又與鶯兒他娘極好, 葉媽再把這差使交給鶯兒他娘便是他們之間的私情了，這樣一來, “辦得又至公, 干事又甚妥”。另外，寶釵又將油、脂粉、笤帚、撮箕等零星東西也分別包干下去，除固定地供家中所用的定例之外，其余盈余不必上交帳房，作為承包人的貼補。這樣，公家錢省了,仆人們又得了利，如此一來, “各各皆歡喜異常”,紛紛稱贊寶釵“說得很是”。
　　善解人意，樂于助人　　一次，襲人想央求湘云替她做點針線活，寶釵知道后，馬上對她講明史湘云“在家里一點做不得主”，“做活做到三更天”，“一來了就說累得慌”的苦衷，并主動接去了要湘云做的活計。當邢岫煙當掉棉衣挨凍時，她顧及到岫煙的自尊，悄悄地為他贖回棉衣；當黛玉生病需要燕窩時，她又及時地送上。即使對大觀園的下人，她也能體貼他們的起早睡晚，終年辛苦的處境，為他們籌劃一點額外的進益。
　　正因如此，她贏得了賈府上上下下的贊譽,在家長眼里她是孝順、聽話的女孩，在同輩眼里她是可親可敬的姐姐，在下人眼里她是心地善良、聰明能干的小姐。寶釵外形美，心靈也美，以豪爽著稱的史湘云最佩服寶釵，并且對愛刻薄人的黛玉說：“你敢挑寶姐姐的短處，就算你是好的。”雖然黛玉當時冷笑了一聲:“我當是誰, 原來是她! 我哪里敢挑她呢?” 但到后來, 黛玉終為寶釵的言行所感動，嘆道：“你素日待人, 固然是極好的, 然我最是個多心的人，只當你心里藏奸。從前日你說看雜書不好,又勸我那些好話，竟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錯了，實在誤到如今。”
　　薛寶釵端莊秀美、穩重平和，善解人意而又博學多才，集女子聰明靈秀于一身，但是置身于封建禮教森嚴環境之中，她的美好天性正被封建禮教這把利劍磨耗、消解，顯露了她性格中悲劇性的一面。
　　二、 薛寶釵美好天性的粉碎
 德言工貌俱全的封建淑女　　在曹學芹的筆下，薛寶釵是一個符合封建禮教要求的“德言工貌”俱全的封建女性形象。首先薛寶釵的長相姿容合乎封建社會的審美標準。薛寶釵一出場， 展現在我們面前的是她的美貌和品格。忠誠老實“不見奢華，惟覺淡雅”，她“品格端方，容貌美麗”；“罕言寡語，人謂裝愚；隨分從時，自云守拙。”這就概括地寫出了她謹守封建禮教，順應環境的個性特點，初步勾勒了一個封建淑女的輪廓。
　　其次薛寶釵道德價值觀是正統而實用的。薛寶釵忠誠地信奉封建禮教，特別是強加在婦女身上的奴隸道德。她曾多次規勸賈寶玉走“仕途經濟”、“立身揚名”之道，以至引起賈寶玉的極大反感，說她說的是“混帳話”，并說“好好的一個清白女子，也學的沽名釣譽，入了國賊祿鬼之流”。寶玉最煩別人要他學習上進的話,斥為混帳話,而寶釵是那些經常勸他好好讀書懂得仕途經濟學問的人之一，也因此遭過尷尬，但是只要一有機會，照樣勸說寶玉不止。因為在寶釵看來，仕途經濟才是一個人最應該關心的，是正業，其他的都可以不管不問。不僅僅對寶玉，對別的姊妹們，她也是一副苦口婆心的賢人心態。最鮮明地表現在對詩詞的態度上。對于居住在大觀園這一溫柔富貴鄉里吃不憂穿不愁的年輕的少爺小姐們來說，吟詩作賦喝酒酬唱是他們抒發青春郁悶、煥發無聊光陰的最佳途徑，只要有引子如什么秋風起雪花落的就大呼小叫地起詩社,給沉寂的日常生活增添幾抹亮色，所以每個人都熱烈響應，全身心投入，興頭十足。寶釵作為其中的一員,而且是才華橫溢的一位，自然缺不了她，但在所有的人中，她是最清醒的一位，她只是以一旁觀者的心態參與的,她沒有將之視為生活中的必不可少，而是把它看成一種點綴，一種可有可無的補充，甚至是有不如無的多余。她經常說一些不合時宜的話給那些狂熱的腦袋降溫，潑點冷水讓一顆顆沉迷的心敗興。她勸說過湘云（37 回） ,批評過香菱(49 回) ,教育過黛玉(64 回) ,那語氣是典型的老封建道學先生。一次行酒令,黛玉不小心說了幾句《牡丹亭》《西廂記》上的話, 被寶釵逮住嚴加“審問”,并現身說法,相當知心地告訴黛玉自己成長過程中加以自覺約束的經歷:“我們家也算是個讀書人家,祖父手里也愛藏書。先時人口多,姊妹兄弟都在一處,都怕看正經書。諸如這些‘西廂’‘琵琶’以及‘元人百種’無所不有,他們是偷背著我們看，我們卻也偷背著他們看。后來大人知道了，打的打, 罵的罵，燒的燒，才丟開了。”(42 回) 原來寶釵也不是生而知禮，而是后天的管教加以不斷自我修煉的結果。視通俗藝術為歪門邪道的觀念卻深深地在她心里扎下了根。她自覺肩上擔負著凈化純潔的職責與使命，所以她循循善誘，好為人師，儼然一道德代言人。這也注定了她的理想會打著濃郁的傳統道德的色彩，難怪她對省親的賈妃那樣地尊崇仰慕。將寶玉交到如此合乎道德要求與世俗標準的寶釵手里，賈府可謂一百個放心了。而寶玉的后來趕考就絲毫沒有可奇怪之處了。這些都足以說明，在大觀園的貴族少女中，她是受封建正統思想、封建道德觀念毒害比較深的一個。
　　隨分從時、明哲保身的處世哲學　　薛寶釵忠誠地信仰封建禮教，自覺地執行封建禮教，一切聽從封建家長的擺布。如在她的生日宴席上，賈母問她愛聽何戲，愛吃何物，寶釵深知老年人喜歡熱鬧，愛吃甜爛食物，便依賈母喜歡的說了出來，結果，賈母是更加的喜歡她了。她完全摸透了賈母的脾氣，很清楚怎么樣討好這位老祖宗的喜歡。她用順情說好話, 以博得家長的歡心, 用恭維奉承, 來贏得上人見喜；她維護封建貴族的罪行, 隱惡揚善, 收賣丫環、婆子、小姐和姨太太，制造好名聲。寶釵給人的感覺是乖巧、聽話、溫和，對家庭, 對兄長, 對嫂子她處處忍讓、維護；對周圍上上下下的人都能表現出一定的尊敬和愛心。水亭撲蝶，其目的是讓小紅、墜兒以為她沒有所見那些私情話，并非有意嫁禍林黛玉。借衣金訓，也并非有意識讓王夫人嫌棄林黛玉。她這樣做，完全是遵循封建主義的明哲保身的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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