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淡《圍城》的比喻藝術(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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㈡比喻中巧用通感
“方鴻漸看唐小姐不笑的時候，臉上還依戀著笑意，像音樂停止后裊裊空中的余音。許多女人會笑得這樣甜，但她們的笑容只是面部肌肉柔軟操，仿佛有教練在喊口令：‘—！’忽然滿臉堆笑，‘二！’忽然笑不知去向，只余個空臉，像電影開映前的布幕。”⑽
“忠厚老實人的惡毒，像飯里的沙礫的或者出骨魚片里未凈的刺，會給人一種不期待的傷痛。”⑾
這兩段都運用了通感式的聯想。何謂通感？通感指人的不同感官（視、聽、嗅、味、觸等）互相溝通，交錯感應。當一種感官受到刺激時，同時會產生兩種以上感官反映的心里過程，從而形成色可見，味可摸等感受效果。例（10）是錢先生以聽覺和味覺來形容視覺的話。唐小姐的笑意是視覺，用音樂停止后裊裊空中的余音（聽覺）來形容它，是視覺和聽覺之間的交通。“女人笑得這樣甜”是用味覺來形容感覺的性狀。例（11）“忠厚老實人的惡毒是作者視覺看到的現象，用“飯里的沙礫或者出骨魚片里未凈的刺”來形容給人帶來的傷害，是視覺與觸覺之間發生的交通，作者抓住惡毒和傷痛之間的內在聯系，恰當地描寫，更準確地體現了自己的審美情趣。比喻中飽含著對事物的精細感覺，顯示了一種插骨打諢式的急智。體現了我國的藝術中感覺敏稅、富于生活氣息的幽默傳統。正如元曲中的：“幸福就像鼻尖上的糖，看得見，吃不著”，通俗易懂而令人玩味。
“（唐小姐）天生著一般女人要花錢費時、調脂和來粉來仿造的好臉色，新鮮得使人見了忘掉了口渴而又覺嘴饞，仿佛是好水果。”⑿
這句話把唐小姐的臉色說成“新鮮得像好水果”，這是視覺感受，新鮮得使人忘掉了口渴而又覺嘴饞，又是個味覺感受，使人馬上就產生了生津可口，又甜又脆的感覺，唐小姐面容姣美可愛的神態躍然紙上。在這個比喻中，錢鐘書利用了視覺和味覺轉移這種心理現象。

㈢比喻與其他辭格交錯使用。
“上海仿佛希望每個新來的人都像只戴殼的蝸牛，隨身帶著宿舍。”⒀
“（鴻漸）找不到那收條，急得一身的汗像長江里前浪沒過，后浪又滾上來。”⒁
在這兩則比喻中融合著夸張的成份，前例與夸張相融的比喻，強化了上海住房擁擠，難尋一處安身之地的特點，故意言過其實，不是真實，又勝似真實，令人感受強烈。后例形容急而出汗，似長江后浪推前浪，故意夸大了鴻漸焦急萬分，汗流浹背的神態，使比喻更加鮮明。

㈣小說中還運用了一些明喻、暗喻、借喻、強喻。
“校長……呵呵大笑，喝了一口酒，刮得光滑的黃臉光亮像擦過油的黃皮鞋。”（明喻）⒂
這里把校長刮得光滑而又光亮的黃臉比作擦過的黃皮鞋。比喻貼切生動，這與作者善于抓住人物特征來刻畫人物形象分不開的。
“這東西（蒼蠅）跟蚊子臭蟲算得小飯店的歲寒三友，現在剛是深秋天氣，還顯不出它們的后凋勁節。”（暗喻）⒃
這里作者不是用“甲是乙”或“甲成乙”等句式來表現相似關系，而是用“算得”二字把本體（蒼蠅、蚊子、臭蟲）和喻體（歲寒三友）連接起來，使描寫的語言更具形象性。
“她手上生的五根香腸，靈敏得很，在頭發里抓一下就捉到個虱，掐死了……”（借喻）⒄
這句話，我們可以看出作家善于運用把喻體提前的技巧來形成借喻，即借“香腸”來比喻她手上的五根手指。試想如果作家不深入觀察生活，了解生活的實際情況，能寫出如此絕妙的比喻句嗎？這充分反映了錢鐘書先生高超而獨特的語言運用能力。
“鴻漸慚愧得比忘了國慶日和國恥日都厲害……”（強喻）⒅
這句作者運用了強喻的修辭手法，即本體（鴻漸的慚愧）和喻體（忘了國慶日和國恥日）在強弱程度上進行比較，結果是“都厲害”。這樣就把鴻漸慚愧的程度更形象和具體化了，給人以耳目一新之感。由此可見作者駕馭語言的能力是別具一格的。
在《圍城》小說比喻這個藝術花園中，不論是明喻、暗喻、借喻、強喻，還是同其他辭格交錯使用的一些比喻，都各自顯出自己的風彩，它們婀娜多姿，爭芳斗艷，使小說的描寫進入了別開生面的藝術境界。

三、聯想豐富巧妙，設喻新穎奇特

小說中融通中外，妙趣橫生是構成比喻新奇特色的一個重要因素。錢鐘書設喻面極為寬泛，用來構成比喻的喻體，不僅聯系了中國的現實生活，而且還取錄外國的風土民情，使自己創造的比喻情調各異，新鮮不俗，別具風格
“范小姐今天赴宴擦的顏色就跟美洲印第安人上戰場擦的顏色同樣勝利地紅。”⒆
將范小姐臉上化妝的顏色與印北安人上戰場擦的采條聯系起來，能使人形象地聯想到范小姐臉色紅得不適合中國人的欣賞習慣且到了難以接受的程度。這種聯系外民族風俗習慣的比喻，格外新穎，獨具一格。錢鐘書融通中外的比喻，足見他不僅對本國本土的民族傳統，文化特征了如指掌，而且也深諳國外不同民族的歷史文化，風土民俗，具有廣博的世界文化知識，比喻時信手拈來，從橫捭闔，即興發揮，直至意盡。這樣造成的比喻新穎奇特，令人過目不忘，留有豐富的想象余地。
“這吻的份量很輕，范圍很小，只仿佛清朝官場端茶送客時的把嘴唇抹一抹茶碗邊，或者從前西洋法庭見證人宣誓時的把嘴唇一碰《圣經》，至多像那些信女們吻西藏活佛或羅馬教皇的大腳指，一種敬而遠之的親切。”⒇
這句描寫了方鴻漸在蘇文紈的誘惑下吻了她的場面，作者對于這份量輕，范圍小的吻作了比喻，喻體取自中外不同的文化場景：一是中國古代清朝官場，二是國外西洋法庭，三是不同宗教的信仰儀式，這種比喻視野開闊、趣味無窮，令人耳目一新，耐人尋味。
錢鐘書在《讀〈拉奧孔〉》中曾指出比喻真髓：“比喻體現了相反相成的道理。所比的事物有相同之處，否則彼此無法合攏；它們又有不同之處，否則彼此無法分辯。兩者全不合，不能相比；兩者全不分，無須相比。不同之處愈多愈大，則相同處愈有烘托；分得愈遠，則和得愈出人意表，比喻新穎。”(21)正是基于這種認識，錢鐘書善于在風馬牛不相及的兩類事物中，找到別人未曾發現或難以發現的相似點，用新穎、奇特喻體去表現描繪的本體，使小說《圍城》的比喻極富有新異和創造性，精彩傳神。
“褚哲學家害饞癆地看著蘇小姐，大眼仿佛哲學家謝林的絕對觀念，像牛槍里彈出的子藥，險的突破眼眶，迸碎眼鏡。”（22）
“她眼睛并不頂大，可是靈活溫柔，僅襯得許多女人的大眼睛只像政治家的話大而無當。”（23）
這兩則例子都是以眼睛為本體，分別用“絕對觀念”和“政治家的話”為喻體，超出了常人的想象，不僅新奇，而且貼切，幽默。
“這男人油頭滑面，像浸油的枇杷核。”（24）
枇杷核本來就油光閃亮，再浸了油，將更是油滑，用來比喻那人的油頭滑面，則不難想象。再說，枇杷核特別油滑，更由于體積不大，很難把捉，這一層意思，便這個比喻新奇，耐人尋味。
“沈先生下唇肥厚倒重，一望而知是個說話多而快，像嘴里在瀉肚子下痢的人。”（25）
一般人說話多而快的形容往往比喻為“像連珠炮”“像唧唧喳喳的鳥”等等，而錢鐘書一反常規，把一種言語交際行為與一種病態聯系起來，表面上看這兩者毫不相干，仔細琢磨，就能體會到其中的意蘊。“瀉肚子下痢”是人的排泄器官發生病變而使人排泄不止無法控制，沈先生夸夸其談，神侃起來話多而快也是不能自己的。在“無法控制”、“多而快”這兩方面，二者有相似之處，錢鐘書發掘了這內在的含義，進行比喻，使這種比喻不落窠臼、新奇驚人。
劉勰說：“物雖胡越，含則肝膽”，（26）比喻和被喻兩項事物距離愈遠，本質上的共同點愈少，只要經過作者的聯想，利用它們之間的某些類似點建立起比喻，那么這種比喻愈是巧妙，愈是新奇，愈是高明。新異性是比喻妙趣橫生的根本，創造性是給比喻不斷注入活力，提高表達效果的源泉。錢鐘書正是在這些方面表現出高深的造詣，為人們樹立了學習的楷模。

四、對人的表情，事物的形象和神態的刻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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