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早期創(chuàng)作中的男性形象(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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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玲早期塑造的男性形象，對待愛情的第三種態(tài)度是占有，代表人物是葦?shù)芎妥颖颉！度沼洝分械娜數(shù)埽且粋€誠實、善良，但懦弱、笨拙，缺少男子氣的青年，作品中寫道他根本不懂得，也不理解莎菲，只是一腔情愿地執(zhí)著的熱愛和追求著莎菲，但他的懦弱里其實也包含著強烈的占有的心態(tài)：當他聽說莎菲搬家了，是“最不快活”，因為她“未曾同他商量”；當莎菲病了要送進醫(yī)院去時，他“又忙著從抽屜里遞給我一本照片，是要我也帶去的樣子……這里面有七八張是葦?shù)艿膯蜗瘢笔窍Ｍ麩o時不刻不占據(jù)莎菲的內(nèi)心；當他知道凌吉士的存在時，不特“喪著臉站起身就走了”更在晚上又來的時候，一味地哭，慪莎菲的氣，完全是把莎菲當作是自己的私有，就如莎菲所懷疑的那樣“葦?shù)苷f他愛我，為什么他只會常常給我一些難過呢？”“這種無味的嫉妒，這種自私的占有，便是所謂愛嗎？”子彬?qū)γ懒談t更是一種赤裸裸地占有的心態(tài)，他希望美琳一切都按照他的安排來生活，吃什么穿什么甚至日常生活都由他來安排，當美琳稍有反抗時，他是大發(fā)雷霆，大聲呵斥她“你瘋了！”然后又后悔，“拿了兩個頂大的蘋果來給她”……連美琳都感到他把自己當孩子來哄。正如美琳所意識到的，子彬其實是“比一個舊式家庭還利害”的“專制”者。他一方面把她視為精神上的奴隸，一切以他為最高準則，另一方面又把她當作“小孩”或者“工作之后娛樂”的掌中玩偶。換句話說，葦?shù)芎妥颖蚨际窍胗盟^的愛情打造一個牢籠來把女人關(guān)在里面，成為他們的附庸。而這種思想內(nèi)核依然是對封建倫理道德的因襲，他們潛意識里是把女子當作物，當作私有的財產(chǎn)。
三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無論作者的主觀意圖是什么，客觀上對這些男性形象都或多或少地進行了批判，而恰恰是在這一點，丁玲表現(xiàn)出強于同時代作家更深沉的女性意識。我們知道，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借“五四”運動的力量，從封建家庭沖出來的知識男女青年把戀愛自由、戀愛的熱情，以至所謂戀愛至上主義，看作是所謂“人生追求的神圣的或唯一目的”[3]293。同一時代的許多作家都在為自由戀愛大唱贊歌，把矛頭指向了封建正統(tǒng)道德，并且，這被看作是他們的時代覺醒的一種主要表現(xiàn)。尤其是受“五四”洗禮的青年女子，往往要通過女性之覺醒，去體驗她們作為“人”的社會覺醒，然而，我們看到在丁玲筆下，對封建意識的批判已經(jīng)少之又少，而且是大膽的、堅定的，如對《夢珂》中披著道德外衣，卻趁沒人的時候侮辱女模特的紅鼻子先生的刻畫，這應該反映出對以夢珂為代表的受“五四”洗禮的追求個性解放的青年來說，對封建的東西認識是相當清楚的，她清醒地看到封建道德對新女性構(gòu)成的阻力是可以超越的，真正讓新女性失望的是她們的戀愛對象——受過一定新思想啟蒙的男子，他們雖然有一定覺醒，但多局限于社會層面上的覺醒：民主、科學等等，他們追求的是男子做人的權(quán)利，而在男女兩性關(guān)系上則不愿放棄其男性中心，在《夢珂》中，我們看到，表哥曉淞也曾留學法國，受過資產(chǎn)階級人文主義思想的熏陶，他也追求自由戀愛，然而他要的自由是把純真的夢珂當作賭注和玩物，是自由地和官太太發(fā)生曖昧關(guān)系……在《莎菲女士的日記》中凌吉士擁有的是更卑劣的靈魂，他對所謂愛情的追求則是充滿肉的欲望：正如莎菲所說“那情欲之火的巢穴---那兩只灼閃的眼睛，不正宣布他除了可鄙的淺薄的需要，別的一切都不知道嗎？”馮雪峰曾經(jīng)說過丁玲是“和莎菲十分同感而且非常濃重地把自己的影子投入其中的作者”[4]293，那么她在書中用莎菲的話說：“你，在我面前，是顯得多么可憐的一個男子啊！”可以說清晰地表達了丁玲此時此刻的男性觀！特別是在《莎菲女士的日記》中分別寫到葦?shù)芎土杓繉ι平厝徊煌淖非螅毫杓繉ι频淖分鹗且粋€男子對色的占有乃至玩弄的欲望表現(xiàn)，而不是尋求感情的滿足，所以，莎菲與凌吉士的愛情糾紛不是莎菲的理想之愛與凌吉士的市儈之愛的沖突,而是二者在愛情選擇向度上出現(xiàn)了悖離或差異而導致的。因為凌吉士對莎菲根本沒有愛只有欲；而葦?shù)軐ι频淖非蟾星槎嘤谌庥幸恍┌乩瓐D愛情至上的理想主義成分，莎菲對凌吉士和葦?shù)艿碾p雙失望，恰恰表現(xiàn)了莎菲對男性的色（肉）與情（靈）的雙重失望，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正是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1927年以后，在“革命+戀愛”的主題的影響下，丁玲從主觀上試圖認可作為革命者的男性，于是創(chuàng)造了韋護和望微這兩個形象，然而，從前面的分析中，我們依然可以感受到作者潛意識里的強烈女性意識。在《韋護》中，作者安排了韋護對房東親戚作了一段自我剖析：只有當他在與麗嘉的愛情之中時，他才真正意識到了自已平時生活的世故與虛偽。而同樣地，在《一九三0年春上海（之二）》中，當望微向瑪麗抱怨她使他痛苦時，瑪麗被激怒了，她向望薇大聲吼道：“我使你痛苦嗎？笑話！是你在使我痛苦呢！你有什么痛苦？白天，你去“工作”，你有許多同志！你有希望！你有目的！夜晚，你回家來，你休息了，而且你有女人，你可以不得我的準許便同我接吻！而我呢，我什么都沒有，......有的是無聊！是寂寞！是失去了愛情后的后悔！然而我忍受著，陪著你，為你的疲倦后的消遣。”作者借這些客觀地敘述，深刻地揭示出“在男人們那看似十分堂皇的政治抱負與事業(yè)奮斗中，其實隱蔽著多么嚴重的男權(quán)中心主義的自戀與自私”[5]131。

我們看到，在丁玲的早期創(chuàng)作中，通過塑造這些或空虛、或懦弱、或革命、或卑劣……的男子形象，揭示出在當時的那個男權(quán)的社會，無論是空虛無聊的披著資本主義文明外衣的富家子曉淞、凌吉士，還是懦弱無能的徒有男子性別的葦?shù)埽矡o論是走在時代前列的革命弄潮兒韋護和望微，還是落后的趨于反動的子彬，在他們內(nèi)心深處都擁有那種異常強烈的男權(quán)中心意識，這一點是不容置疑的。丁玲也正是通過這一點的挖掘，表達了覺醒的女性在追求戀愛的過程中卻發(fā)現(xiàn)了戀愛對象的缺失，從而彰顯出以丁玲為代表的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然而，已經(jīng)習慣了以自我為中心的男性們拒絕覺醒，等待她們的是“夢醒了無路可以走”的現(xiàn)實，只能在這“純?nèi)飧小钡纳鐣䲣暝扒那牡幕钕氯ィ那牡乃廊ァ薄?br /> 注釋：
[1]譚湘. “兩性對話”中國女性文學發(fā)展前景 [J].紅巖，1999（01）：
[2]林本謙.反父權(quán)體制的祭典——張愛玲小說論 [J].文學評論，1998.(04):37.
[3][4]馮雪峰.從<夢珂>到<夜>——<丁玲文集>后記[A].袁良駿編《丁玲研究資料》[C]. 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
[5]徐岱.大視角于小格局：丁玲小說的詩學審視 [J]，浙江學刊，2002.（07）：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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