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朱自清散文的獨特魅力(四)

魯迅曾說：“‘五四’時期散文、小品的成功，幾乎在小說、戲曲和詩歌之上。”而在“五四”時期最早發端的現代散文形式是雜文，這是一種偏于說理的議論性散文，是適應當時對封建復古勢力斗爭的需要而產生的，著重在對舊文學的破壞。但在破壞舊文學，只是提供了建設新文學的前提，如果不能夠建設起新文學，也就不可能徹底起戰勝舊文學。因此，稍晚于雜文創作，1919年以后開始出現，特別是在1921年周作人提倡“美文”以后出現的以敘事抒情為主的小品創作，在同舊文學的斗爭中就具有特殊的意義了。

朱自清先生的散文創作，是隨著時代的發展而前進的，從早期的清秀雋永轉變到中期的質樸腴厚，顯示出他獨特的藝術風貌和審美情趣，無不與時代息息相通，正像他的老朋友楊振聲所說的,“他的散文，確實給我們開出了一條平坦的大道，這條道將永遠領導我的自邇以至遠，自卑以升高。”楊振聲在《朱自清先生與現代散文》中說：“近代散文本早已撕破了岸然道貌的假面具，摘去了假發，卸下了皂袍，它與一切問題短兵相接，與人生日常生活相廝混，共游戲。一句話，它不再裝腔作勢，去為傳道者與說理者作工具，而只是每個人宣情達意的語言符號……。”他又說：“朱自清的散文都做到了，不但做到，而又做得好，所以他的散文，在新文化運動的初期，便已在領導著文壇。”楊振聲所說的朱先生在“領導著文壇”，就在于他的散文具有了“宣情達意”的美學特征。也正如朱先生自己在《背影〉序》中說的:“我自己是沒有什么定見的,只當時覺得要怎樣寫,便怎樣寫.我意在表現自己,盡了自己的力便行。”

抗戰爆發后，侵略者的炮火肆虐著平靜中華大地，也使他的書齋失去了平靜。在侵略者面前他不再沉默了，1937年后他隨學校南下，這時期，他帶著沉重的心情，殷切的期待，寫作了不少雜文。《語文影及其他》一書中的許多篇章和《蒙自雜記》、《西南采風錄序》、《這一天》等均寫在這個期間。散文集《語言影及其他》分兩輯，其中《語文影之輯》是討論語文的意義的，《人生的一角之輯》是討論生活片段的。這時期的朱自清的散文不像以前那樣采用大量的比喻、排比等修辭手法，而是用簡潔的筆觸，直接寫也自己的看法。一方面他冷眼看待人生，以日常生活用語和人間世情為議論對象，從而抒寫自己的人生；另一方面他熱烈的呼喊“東亞病夫居然奮起了，睡獅果然醒了，從前只是一大塊沃土，一大盆散沙的死中國，現在是有血有肉的活中國了”。在《論轟炸》中，嗆吶喊著民族和國家的新生：“咱們的民族，咱們的國家，像灤涅的鳳凰一樣，已經從火里再生了！”抗戰勝利的前后，昆明掀起民主運動的熱潮，他的思想發生了變化，特別是李公樸、聞一多的遇害， 更加教育了作為學者的朱自清，他的態度也就更為激進了，因此創作基調明顯地發生了變異。這時期，朱自清散文已經由抒情轉向說理，主要收在《標準與盡度》和《論雅俗共賞》兩集中，雖然數量不多，但所談的都是現實問題。思想激進，鋒芒畢露，光采燁燁，其思想特點是努力而且自覺地站在人民的立場上指點東西、發表議論。《論吃飯》充分肯定農民“吃大戶”的正義舉動，贊揚他們反饑餓、反壓迫的政治覺悟和敢于反抗的集體意識。文章通過說古論今，字里行間干預著評說，分別從“有”“閑”“雜”“亂”四方面剖析日常生活的狀況，由表及里，燭幽發微，揭示了“物價像潮水一般漲，整個北平也像在潮水里蕩著”的社會動蕩的本質，從而激烈地抨擊在民主運動中行將滅亡的黑暗社會制度。朱自清曾多次稱贊：“魯迅的‘雜感’也是詩，而他恰恰也正有意地仿效魯迅，同樣在雜文里“一面否定、一面希望、一面戰斗著”。在一些雜文中，對知識分子進行痛快淋漓的解剖，如《論書生的酸氣》批評知識分子身上的“酸氣味”，他說，既然“自己是在人民之中”，就不能再“自命不凡”，要知識分子必須正確地“看清了自己”，要丟卻知識分子那種裝腔作勢和自視清高的作風。這實際上包含朱自清對“舊我”的否定和批判，包含著對自己那種習慣于克制、平和中正、沉思默想、內向封閉的超穩定文化心理的否決裂，代之以嶄新的革命思想意識，從而重新肯定自己。

四、個性解放與內心剖析的思想情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