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島的苦吟情結(二)

在“秋風生渭水, 落葉滿長安。”這兩句詩中作者說自己居住的長安已是深秋時節。強勁的秋風從渭水那邊吹來，長安落葉遍地，顯出一派蕭瑟的景象。畫面開闊，色彩鮮明，而且又是處在動態之中。為什么要提到渭水呢？因為渭水就在長安郊外，是送客出發的地方。當日送朋友時，渭水還未有秋風；如今渭水吹著秋風，自然想起分別多時的朋友了。

在這首詩的創作過程中，還有一個小故事，據說有一次，賈島騎著毛驢在長安朱雀大街上走。那時正是深秋時分，秋風一吹，落葉飄飄，景色十分迷人。賈島一高興，吟出一句“落葉滿長安”來。但一琢磨，這是下句，還得有個上句才行。他就苦思冥想起來了，一邊騎驢往前走，一邊念念叨叨。這時正趕上一位官員出巡，他叫劉棲楚，位居京兆尹一職，用今天的職務來說就是長安市市長。那開道的鑼敲得山響，賈島愣是沒聽見。劉棲楚見賈島闖了過來，非常生氣。就在此時賈島忽然來了靈感，大叫一聲：“秋風生渭水” 。只可惜劉棲楚不像韓愈一樣是賈島的知音，他被嚇了一大跳，以為賈島是個瘋子，叫人把他抓了起來，關了一夜。賈島雖然吃了不少苦頭，卻吟成了這首《憶江上吳處士》。賈島作詩往往為了斟酌字句而達到忘我的地步。

其實在賈島的作品中還寫了許多膾炙人口的佳句如《送無可上人》

送無可上人   賈島

圭峰霽色新，送此草堂人。麈尾同離寺，蛩鳴暫別親。

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終有煙霞約，天臺作近鄰。

在這首詩中“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是賈島生平得意之語，他曾經為此寫了一首《題詩后》說：“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秋” 。這幾句詩的意思是說：“這兩句詩我琢磨三年才寫出，一讀起來禁不住流下兩行熱淚。了解我思想情感的好朋友如果不欣賞這兩句詩，我只好回到以前住過的故鄉去了。”后人也給予這兩句詩很高的評價。如方回評為“絕唱”，紀昀評為“果有幽致”。這兩句詩到底好在哪里呢？“獨行”二字表達出寂寞之意，但作者又不直接寫，卻寫水中無聲無息的倒影，更增加了寂寥的氣氛。獨行無伴侶，只能形影相吊，心中之凄苦可以想見。一次次身靠樹木休息，“樹邊”和“身”緊密結合，給人一種見樹就見人的深刻印象。也就是說，只要有樹就去依靠，寫盡了作者疲憊孱弱的現狀。看來這兩句詩不愧是作者三年苦心吟詠的結果。

清代人金圣嘆也說賈島“作詩……只為其煉詞煉句，真如五伐毛，三洗髓，不肯一筆猶乎前人也。”（《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這里所說的伐毛洗髓的意思是刮去毛發，洗清骨髓，有脫胎換骨的意思，也比喻為剔除蕪雜無用之物。從中我們可以看出賈島在創作中苦吟不輟呀。

三、用苦吟來實現精神境界的釋然。

賈島的境遇是苦的，生活中多為不如意。那么，賈島是如何來看待苦吟的呢？在《唐才子傳》卷五中有這樣的記載：“(島) 每至除夕, 必取一歲所作置幾上, 焚香再拜, 酹酒祝曰：‘此吾終年苦心也’, 痛飲長謠而罷”。除夕之夜，別人家里都是老少相聚吃團圓飯，賈島卻把一年來辛苦創作的詩歌擺放在案上，焚香而拜，稱這些是自己一年來的勞動成果。做完這些后，賈島會痛痛快快地喝上幾杯，喝得差不多了，再大聲吟唱自己的作品。如此過年，雖為無奈之舉，卻也表現了賈島對詩歌的熱愛和執著。

賈島還寫過一首題為《戲贈友人》的詩，讓我們共同來看看作者在這首詩中，所表達的情感：

戲贈友人 賈島

一日不作詩，心源如廢井。筆硯為轆轤，吟詠作縻綆。

朝來重汲引，依舊得清冷。書贈同懷人，詞中多苦辛。

在這首詩中，賈島以汲水比喻做詩，他說自己一天不寫詩，內心的文思就好像是廢棄的枯井一樣枯竭了，詩的第二聯“筆硯”、“吟詠”皆指創作活動。轆轤是汲取井水的裝置，縻綆即井繩，轆轤與縻綆，都是指汲水的過程，這里用來比喻作詩時思緒飛動的狀態。既然天天要作詩，詩思會不會枯竭呢。作者認為不會，詩的第三聯作者解釋說正如從井里汲水一樣，雖然每天都汲取，可是“依舊得清冷”，給人的感覺仍是全新的。表現了詩歌要經過反復琢磨，不斷苦思，仍然可以得到精彩的詩句或完美的詩意。詩人把這首贈友人的詩稱為“戲贈”，其中的“戲”有比喻的意味，通俗而幽默，同時也有自嘲的意味。從這首詩中我們可以看到賈島對詩歌的態度是一往情深的，是執著追求的，是擺脫了功利目的的。他在作詩中收獲了屬于自己的快樂。可以說是苦并快樂著。在《送天臺章》中他也曾寫道“身心無別念，余習在詩章”。胡適曾經這樣評價孟郊說：“這樣認真的態度，便是杜甫以后的新風氣。從此以后，做詩不是給貴人貴公主做玩物了，也不僅是應試制的工具了，做詩成了詩人的第二生命”。我覺得用這個評價來說賈島也是恰到好處的。

    賈島的創作主題多為個人生活的貧病苦寒，仕途的失意，這可以用宋代歐陽修“窮而后工”的觀點進行解釋。這里所說的“窮”，不是指“貧窮”，它是與“達”相對，指詩人坎坷的生活遭際，以及與此遭際相關系的人生的痛苦、焦慮等情感體驗。也就是說“窮”作為詩人遭受的內、外部挫折，會成為詩人詩歌創作的動力。詩歌創作成為詩人釋放、宣泄被壓抑的心理能量、降低緊張程度、恢復心理平衡的一種審美創造活動。詩人的“窮”，為詩人深刻細微的人生體驗提供了可能。有道是：“國家不幸詩人幸，言到滄桑句便工。”賈島就是這樣一個典型人物。時勢將他遺忘拋棄，卻讓他有機會以極端的姿態投入到詩的王國，為詩而生活。他以“苦吟”的姿態形成“思致清苦”的創作風格，更以苦吟琢磨來棲息于詩歌家園，來平息內心的不平，獲得精神境界的釋然。

賈島用詩歌表現生活中的一切尋常事物，甚至是那些被人們一直忽視，也不屑注目的偏僻角落里的事物，化平凡為孤絕，便腐朽為神奇，使自己陶醉其中，并從中得到藝術創造的樂趣。把艱苦的詩歌創作，視為人生理想和追求的重要組成部分，看成超拔逆境、解脫痛苦的重要手段，正是在這一點上，賈島獲得了晚唐及后世眾多的追隨者。

其實對于賈島的苦吟，歷來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有人認為苦吟是由于身世背景而折射于詩歌中的寒苦風格，有人認為苦吟是為追求藝術上的完美而刻意采取的一種創作態度，還有人認為苦吟是一種特殊的審美心理，或者說是一種對詩歌創作的癖好，其實賈島的苦吟不僅僅是詩歌的創作風格、寫作態度和內心癖好的問題，賈島的苦吟既有個人生活的貧病苦寒，仕途失意的凄苦經歷。也有詩歌創作過程中的煉字與煉句苦苦琢磨，還有就是要通過苦吟來消除生活的貧窮、科舉的失利所帶來的心靈上的痛苦，通過詩歌尋找到精神的寄托，進而獲得一種解脫，達到精神境界的釋然。

參考文獻

1、李嘉言：《長江集校注》，河南大學出版社  

2、張震英：《寒士的低吟——賈島詩歌藝術新探》，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3、齊文榜：《賈島研究》，人民文學出版社 

4、張春萍：《賈島<苦吟>創作的內涵及淵源解讀》，《語文學刊》，2000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