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腸似火 氣勢如虹——論《詩經》中的愛情(二)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詩人在浩瀚的漢水邊，思念著對岸的姑娘，什么東西也不能排遣他的愁思。隔著江水，他想象著一幕幕令人心醉又令人心碎的場景。一個“廣”，一個“永”，寫盡了大江東去的雄姿，反復再三的詠唱，表達了對無情江水的怨氣和無可奈何。這類詩中，歷來為世所稱道的《秦風.蒹葭》，是一首寫得很優美的抒情詩。詩歌以清秋為背景，抒發了詩人企慕和悵然若失的情感，具有震撼人心的不朽魅力。“深秋的清晨，空氣清冷，河邊蘆葦片片，颯颯有聲。白露結成霜花，與蒼綠的葦葉一起，合成一種蕭瑟的景象，一個癡情的小伙，心中熱戀著心愛的姑娘，想找她，可又找不到。他在河邊徘徊往復，神魂顛倒，浮想聯翩，思緒萬千。姑娘身影若隱若現，看之似有，覓之又無。前人評“意境空曠，寄托玄淡，秦川咫尺，宛然有三山云氣，竹影仙風，故此在《國風》中為第一篇縹緲文字，宜以恍惚迷離讀之”，是極有見地的。

《詩經》中的另一類詩歌，不僅表現了主人公對愛情的執著與忠貞，從中表現出來的對背信棄誓之負心人的鞭撻和決絕尤使人在灑同情之淚的同時，生發深深的敬佩之意。

春秋時代，男女婚姻自由逐漸受到限制。“取妻如何？非媒不得”，“取妻如何，必告父母”，“丈夫生而愿為有官，女子考而愿為有宗，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鉆穴隙相窺，逾墻相從，則從父母國人皆賤之。”禮教已成為束縛青年人追求幸福婚姻的枷鎖，因而，《詩經》中產生了一些反映青年人不自主的婚姻生活的詩歌。《鄭風·將仲子》就是代表。

將促子兮！無逾我里，無折我樹杞。豈敢愛之？

畏我父母。促可懷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將仲子兮！無逾吾墻，無折我樹桑。豈敢愛之？

畏我諸兄。仲可懷也，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將仲子兮！無逾我園，無折我樹檀。豈敢愛之？

畏人之多言。仲可懷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該詩不像一般的情詩那樣，通過對愛人的承諾來表達對自己愛情的渴望，而是以拒絕求愛的方式，以父母、兄長、社會輿論反對主人公戀愛的方式，從反面抒發的她對婚姻自由的追求。姑娘比男子更強烈地感受到家庭和社會對她的束縛，父母之言可畏，兄長之言可畏，人言可畏，這是實實在在的禮教啊！

與上邊這一位女主人公不同的，《鄘風·柏舟》中女子的性格要剛強得多。當母親干涉自己的婚姻時，她痛苦萬分，發出“之死矢靡它”的誓言，既向心上人表白自己的愛情的忠貞，又對包辦婚姻表示了強烈的抗議。

在封建禮教的重壓之下，婦女在家庭中常處于屈辱的被壓迫的地位，因而常遭到丈夫的遺棄。《衛風·氓》是這類詩歌中的姣姣之作。

《衛風·氓》寫負心男子氓在騙取了女主人公的愛情和財物之后，又將她拋棄。女主人公在歸家途中，自我傷悼，回顧往昔兩人相識相愛和三年貧窮的婚姻生活，清醒地認識到“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這一深刻的教訓，最后表明與負心人決絕的態度。

氓這個虛情假義的男子，百般糾纏。女主人公與之私定終身，結婚后備嘗艱辛，卻因年長色衰而遭遺棄。詩中充滿哀傷悔恨。充溢全詩的濃郁情感，女子的不幸遭遇深深地打動了每位讀者，令人同情，令人深思。幾千年來，人世間的不斷重演的“癡情女子負心漢”的悲劇，什么時候能不再上演？女人什么時候才能不再成為生活中愛情中悲劇的角色啊？

《詩經》中自由擇偶的大膽率真，到戀愛中受到痛苦及棄婦的悲劇命運，向人們展示的已是超越愛情問題的更廣泛、更復雜、更深刻的社會問題。也不是這篇小文章能承載的了。

總之，《詩經》是中國唯一一部脫去了脂粉和俗氣的情愛文學圣典，作為民族青春時代的自由生活的真實記錄，《詩經》愛情詩昭示后人，要擺脫“非人”的鐐銬，回到人之所以為人的真實境界，就必須贏得主體精神中的自由，而這也正是這部古老經典具有不朽魅力的根源所在。

基于此，我們用鄭振鐸先生的一段話來收束這篇短文—— 

在全部詩經中，戀歌可以說是最晶瑩的圓珠圭璧，這些戀歌雜于許多的民歌、貴族樂歌以及詩人的憂時之作中，譬如客廳里掛了一盞亮晶晶的明燈……它們的光輝竟照得全部詩經都金碧輝煌，光彩眩目起來，……他們乃是民間小兒女的“行歌互答”；他們乃是人間的青春期的結晶物；……他們活繪出一幅二千五百年前的少男少女的生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