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張愛玲小說中的母親形象(一)

論張愛玲小說中的母親形象

 張愛玲是二十世紀(jì)四十年代上海“孤島”中崛起的一位文壇奇女子。她以其對人生、社會獨到的觀察、對人性的深刻解剖、對變態(tài)心理的深層剖示震驚了文壇。她的作品的基調(diào)是蒼涼的、無愛的。在人類之愛中，母愛一直被視作最高尚、最神圣的情感。然而在張愛玲所描寫的蒼涼世界中，母親頭上的神圣光環(huán)再也發(fā)不出耀眼的光茫。母性被扭曲、被異化，母愛充滿虛偽與自私，母親與子女間有的只是利害關(guān)系，母親并不真正關(guān)心兒女幸福，不僅利用、控制甚至嫉妒、破壞他們的幸福。正是這些，使張愛玲與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的作家風(fēng)格迥異。為什么在一個女性作家筆下卻呈現(xiàn)出這種“母性扭曲與失落”的現(xiàn)象呢？
 一、母性的扭曲與失落
 張愛玲四十年代的小說中所寫到的母親形象有《沉香屑.第二爐香》中的蜜秋兒太太，《心經(jīng)》中的許太太，《花凋》中的鄭夫人，《傾城之戀》中的白老太太，《金鎖記》中的曹七巧，《連環(huán)套》中的霓愛，而以曹七巧最具代表性。這些小說中的母親與冰心筆下的母親大相徑庭。冰心作品中的母親對女兒充滿了自然之愛，那種母愛是任何觀念也難以動搖的“天性之愛”。冰心把母愛作為解除世界上一切痛苦的工具，“勸說那些懸在天上人間的中段的青年，當(dāng)感到人生虛無時，當(dāng)在黑暗的現(xiàn)實中受到心靈的創(chuàng)傷時，可以用本能的、天性的、無條件的、血統(tǒng)的母愛來治療，無助的青年向母親傾訴：心中的雨點來了，除了你（母親），是我靈魂的安頓。”(1)而張愛玲小說中母親給女兒的不是“靈魂的安頓”，不是無私的愛，而是一種折磨，一種變態(tài)的報復(fù)。在小說中，我們看到的是曹七巧把自己的不幸、對生活的仇恨宣泄在自己的兒女身上，她以瘋狂的嫉妒之心占有兒子，淫虐兒媳，嫉恨女兒。用或惡毒或簡單的話語，巧妙的手腕，一一破壞了他們正常的生活，毀滅他們的幸福，一點一點地掐死了他們生活的活力，使整個家庭變成了一個愛的荒原。
 張愛玲對曹七巧從尋求生存、愛欲轉(zhuǎn)向瘋狂的變態(tài)心理過程剖析的透徹入骨。曹七巧本來是一個麻油店老板的女兒，她聰明，能干，又很潑辣。哥哥曹大年貪圖錢財把她嫁給了姜家殘廢的二少爺，原本要做姨奶奶，由于老太太的一念之善（一念之惡？）就當(dāng)上了正奶奶。富有生命活力的七巧從自由的環(huán)境中進入到暮氣沉沉的姜家無疑是一種折磨，而做正奶奶又加重了她的悲劇。出身低賤的曹七巧在姜家得不到應(yīng)有的尊重：重視門第的婆婆、妯娌、小姑瞧不起她，不把她當(dāng)人看，連下層的丫頭也把她視為異物。在丫頭們的嘴里，七巧被“譽”為低三下四的人。要強的七巧決心做一個名副其實的貴婦，她壓抑調(diào)整著自己的本性去迎合環(huán)境，使盡渾身解數(shù)。她討好剛嫁過來的蘭仙，想?yún)⑴c家庭事務(wù)。但在這個家庭中沒有人拿她的話當(dāng)回事，因此，七巧始終只有在名分上被認可，在這個家庭中，她實際上只是一架服侍病人的機器。在這樣努力的巴結(jié)、惱怒的發(fā)泄過程中，七巧原有的貼近人性的正面性格逐漸并完全扭變逆轉(zhuǎn)為殘害人性的負面性格。更為重要的是情欲與黃金欲對七巧的雙重煎熬，使七巧失去了對幸福的追求，從而產(chǎn)生了瘋狂的破壞欲。
 七巧在一個死亡、枯萎的世界中，終日陪伴著沒有生命的肉體，在畸形的夫妻關(guān)系禁錮中，從未享受過生命的快樂。超限的性壓抑，更加刺激了她的性心理，使她的性欲不可遏制地表現(xiàn)出來。她淫虐兒媳來獲得變態(tài)的性滿足，以全面的控制兒子－--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而得到一種變態(tài)的發(fā)泄。“這些年來，她的生命里只有這一個男人”，“可是，因為他是她的兒子，他這一個還抵不了半個……現(xiàn)在，就連這半個人她也保不住－他娶了親。”(2)在她眼里，兒媳奪走了她生命中惟一的一個男人，因而她加倍凌辱兒媳。她嫉妒女兒，女兒的婚姻不僅要帶走她用青春和生命換來的金錢，而且女兒的戀愛對她是一種莫大的刺激，因此她極力破壞，最后虛設(shè)圈套，在漫不經(jīng)心中用一句看似無意的謊言斷送了女兒的幸福，女兒長安只能留下一個蒼涼的手勢。七巧因為壓抑向外毀滅了兒子、兒媳、女兒的幸福，向內(nèi)卻毀滅了自己。這是怎樣被扭曲的人格！變態(tài)的靈魂！
 張愛玲從人性被扭曲的角度，控訴了造成這種扭曲的罪惡的社會。
 二、自身的身世影響
   張愛玲在作品中表現(xiàn)扭曲、失落、變態(tài)的母愛之所以如此深刻，與她的身世有密切的關(guān)系。她出身于名門望族，外祖父李鴻章、祖父張佩倫都是清朝重臣。她雖然出身于一個簪纓鼎食之家，然而，她的童年并不幸福，這對她以后的創(chuàng)作都造成了影響。
 張愛玲的家庭是一個奇異的組合，父親是名門之后，具有典型的遺少作風(fēng)，娶妻納妾，吸食鴉片。她的母親是受西方文化熏陶很深而又清高孤傲的漂亮女子，崇尚西洋文化，很厭惡她父親的遺少作風(fēng)。這種舊習(xí)氣與西洋化組合起來的家庭不可避免地存在著沖突。在張愛玲只有四歲時，母親由于受不了舊家庭的陳腐習(xí)氣最終與丈夫協(xié)議離婚。張愛玲與父親生活在一起，在父親家里，張愛玲從肉體到精神都遭到了難以想像的摧殘。在被關(guān)押時，她渴望逃出牢籠，回到母親身邊，她要向母親傾訴自己所遭受的苦難。她想像母親用溫暖的雙手輕輕慰藉著女兒心上所結(jié)下的斑斑傷痕，她向往著到了新家庭，在母親的保護下，她將自由的生活。后來，張愛玲終于逃出父親的家庭與母親生活在一起。但是，不久張愛玲感到母親的心里實際上并不歡迎這苦命的女兒，她發(fā)現(xiàn)母親“一直在懷疑是否值得所作的犧牲”。(3)母親雖然待她比父親好，但母親在經(jīng)濟上窘迫。張愛玲在《童言無忌》中回憶說：“可是后來，在她的窘境中三天兩天伸手向她要錢，為她的脾氣磨難著，為自己的忘恩負義磨難著，那些瑣屑的難堪，一點點的毀了我的愛。”“孩子時代的張愛玲即使是在與母親共同相處的時期，也沒能得到一般兒童所有的伴隨他們長大的真誠的母愛”(4)惟一表示母女之情的是在母親睡醒時，把她抱在被上教她念唐詩、認方塊字。

首頁 上一頁 1 2 下一頁 尾頁 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