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史鐵生的心魂之舞(一)

史鐵生的心魂之舞

[內容提要]此文研究的是史鐵生，一位用靈魂唱歌的作家。主要通過他的《我之舞》來探求史鐵生的生命意識：向死而生的藝術，存在即可能的生命姿態，跳舞即意義的生命感。同時在最后簡要敘述史鐵生的語言藝術。

[關鍵詞]向死而生 存在 跳舞

    引言     

“羅蘭巴特說過：文學是語言的探險，那就是說，文學要向著陌生之域開路。陌生之域，并不單指陌生的空間，主要是說心魂中不曾敞開的所在。”[ 史鐵生：《史鐵生自選集》，1頁，海南出版社，2008。]史鐵生正是用剖開心魂的方式來探索陌生之域的，他用一種普遍化的，因而誰都不能逃脫的語言方式，刺穿了人們空洞的靈魂，讓人們無處可躲。他的小說《我之舞》中沒有主角，往往誰都是主角，誰都是配角。也沒有驚心動魄的情節結構，甚至稱不上懸念，“在一部小說中有太多懸念，那么小說就會逐漸衰竭，逐漸被消耗光。小說是速度的敵人，閱讀應該是緩慢進行的，讀者應該在每一頁，每一個段落甚至每一個句子的魅力前停留。”[ 昆德拉：《小說是讓人發現事物的模糊性》，《小說的藝術》，第64-65頁，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5。]我不得不說史鐵生的小說讓我得到一種克服困難的快感，少了懸念的設置，多了命運感。恍如進入哲學的迷宮。惶恐卻樂在其中。下面我將以《我之舞》這個文本作為對象，來闡釋從文本中提取的三個名詞：死亡，存在，跳舞。

死亡——向死而生

在《我之舞》中，通過世啟，老孟，路，以及我對公園里兩個老人的死所做出的反應以及我聽到的兩個老人的魂關于生死的對話，來闡釋生死自然的道理。

文中第四段寫到兩個老人的死，老孟，我，世啟，路發現一對老人死在草叢中并未吃驚，“四周沒腰的野草，稀疏的野花開得不香也不雕琢，兩蓬靜靜的白發與周圍的氣氛極端和諧。”這段描寫仿佛在向我們傳達一個信息：死亡如此自然而然，如同野花靜靜開放。死亡在莫言筆下開出讓人驚恐的奇異的五光十色的花朵，在余華筆下近乎冷漠的被擱置。而真正的死亡不應夸大，也不應被藐視。在史鐵生筆下，人的死亡第一次和一棵植物的衰敗，一個動物的自然死亡一樣自然，得到安放。

為何史鐵生能將死亡寫的如此自然，或許是因為他曾走進過生命的絕境。絕境是什么呢？“第一，絕境無通道，德里達說死胡同這種說法將是不可能的，死胡同還有一種通道，抵達某種局限，但絕境就是各種難題的交叉，他一開始就是不可能性。第二，絕境不是給定的情境，沒有給定的絕境。第三，不是對絕境的解決，克服，超越都會有一條順延著絕境的道路展開，會迎刃而解。未來發生的事件并不包含在絕境里，未來的事件是一種降臨。”[ 陳曉明：《向死而生的文學》287頁，吉林出版社，2009。]史鐵生在正當盛年之時，斷了雙腿，開始輪椅生涯。在這既無通道又無出口的絕境里，人有可能走向死亡，也有可能超越死亡。史鐵生艱難的選擇了第二條路。放開了，將死亡看成一個必然會來臨的節日，一次輕松愉快的放假。

我說：準是他們發現，活著毫無意義。老孟說：那么他們一定非常沮喪不會是坦然。

“他們感到命運太難捉摸了，”我說，“人拿它毫無辦法，人根本沒法掌握它。”

老孟說：結果他們承認自己是個笨蛋，怎么會死得很坦然，很輕松呢？

從引的話語來看，兩位老人的死不是對自己主體力量的失望，也不是對客觀命運感的投降。而是一種“主動性的死亡”，正如老孟所說，他們死了還活著呢。“這一回有限的我結束了，緊跟著就是下一回有限的我，這才能實現無限的我。”“沒有原始，沒有衰竭，這不過是世界的本來面目。”這兩位老人的對死的實踐可以稱之為“向死”，而史鐵生自身的經歷便稱之為“向死而生”。海德格爾這樣解釋：死亡所意指的不是此在的在終極的存在（being-at-an-end）,而是這個存在者的向終極的存在（being-towards-the-end）.向意味著彼岸的成立，在意味著彼岸的消失。[ 參見：海德格爾：《時間與存在》。]彼岸的消失即信仰的終結，拯救的放棄。向死而生即帶著對天堂的眺望，念想。對死亡的希望活著。真正的靈魂作家是用自身來實踐寫作的。可以想象史鐵生坐在地壇的老樹下，眺望，眼神穿越有形的萬物，到達無形的陌生之域。穿越受限制的身體，到達無限的宇宙。向我們述說什么是永恒，什么是死亡。

存在——存在即可能

“人總是從可能性中來了解自身，因為他的存在還不是最后被規定的。人正是生活在諸多可能性之中，諸多可能性一起構成了人的本質的最內在的核心。”

“昆德拉德獨特之處在于他對‘存在’有自己的理解，他認為，存在并不是已經發生的，存在時人的可能性的場所，是一切人可以成為的，一切人所能夠的。小說家的任務就是發現人們這種或那種可能性。”[ 吳曉東：《從卡夫卡到昆德拉》，第331，332頁，三聯書店，2009。]

在《我之舞》中，老孟，我，路，世啟聚到一起，便是為了一種可能性：等世啟的老婆和孩子。直到最后，世啟都未放棄等待，這說明世啟的人生觀：可能性是對抗命運被給定的一次性。

而且世啟一直代表另一種聲音，如果說老孟，路代表著肯定虛無，那么世啟肯定現實。在被警察問到兩個老人死時的表情，世啟說他們的表情像是很痛苦。他拒絕“主動性死亡”的觀點，否定世界有不得知的存在。在他，生命是一次次現實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