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史記》中的楚霸王形象01(二)

4、楚漢戰(zhàn)爭中的末路英雄

司馬遷在《史記》中刻畫的項羽最后一個形象是楚漢戰(zhàn)爭中的末路英雄形象。長達四年的楚漢戰(zhàn)爭，不但覆滅了項羽構(gòu)建的西楚霸王分封統(tǒng)治體系，也葬送了項羽本人的性命。西楚霸王所構(gòu)建的分封體系，從一開始就埋下了充滿矛盾的不穩(wěn)定因素，比如項羽在對山東大國齊國遺民的分封中出于個人的好惡，并沒有把原來齊國王室的后裔冊封為王，而是把跟隨自己伐秦的齊國有功的齊將田都封為齊王，這就引起了對齊國王室以及與王室相近的部分齊國將領(lǐng)的不滿。司馬遷寫道：“田榮聞項羽徙齊王市遼東，而立齊將田都為齊王，乃大怒，不肯遣齊王之遼東，因以齊反。”顯然田都的反叛是出于分封體系的矛盾所引起，從這個意義上看，導(dǎo)致項羽構(gòu)建的新的統(tǒng)治體系崩潰的原因，正是該統(tǒng)治體系本身的矛盾所致。趁著山東諸侯的叛亂，項羽最大的對手漢王劉邦還定三秦，襲取關(guān)中，據(jù)形勝之地而東向，與項羽爭奪天下。長達四年的楚漢戰(zhàn)爭，最終以西楚霸王的覆滅而告終。垓下之戰(zhàn)，項羽遭受四面楚歌，戰(zhàn)爭的失利讓這位昔日霸王黯然神傷，于是項王乃悲歌慷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柰何，虞兮虞兮柰若何！”詩中透露的無奈和沮喪躍然紙上，昔日的英雄不但失去了力拔山河的勇氣，就連身邊的美人亦無力保護，這是何等的悲涼！突圍而出的項羽奔至烏江，已如喪家之犬，英雄末路。遙想自己昔人的威力和顯赫，項羽自覺愧對江東父老，于是英雄自刎于江東，留下了讓后人感慨千古的悲美畫面。“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宋） 李清照：《夏日絕句》]，宋代詞人的千古一嘆，道出了后人對末路英雄的同情和英雄不過江東的深深遺憾。

二、項羽形象的悲劇美

魯迅說：“悲劇就是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  魯迅 ：《墳·再論雷峰塔的倒掉》，《魯迅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03頁]司馬遷筆下的項羽形象承載著許多人性美好而又脆弱的性格特征，而這些特征的存在和毀滅使得《史記•項羽本紀》極具悲劇美。

首先,項羽形象承載著一個時代英雄的價值情操。作為時代英雄項羽改變了那個時代，完成了由陳勝吳廣所倡導(dǎo)的秦末義軍的志愿—推翻暴秦，司馬遷寫道：“秦失其道，豪杰并擾，項梁業(yè)之，子羽接之。”[ 司馬遷：《史記·太史公自序》

參考文獻：

1、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2006年版

2、王冉冉：《史記講讀》，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6年版]可見在司馬遷這里，項羽是個推翻暴秦，改變世界的大英雄。而作為時代英雄，司馬遷筆下的項羽形象散發(fā)出的諸如膽略超群、坦蕩率真、重情重義的品質(zhì)，千百年后讀起來亦讓人回味無窮。說他膽略超群，《史記•項羽本紀》在寫楚軍與秦兵作戰(zhàn)道“楚戰(zhàn)士無不一以當(dāng)十，楚兵呼聲動天，諸侯軍無不人人惴恐”。諸侯大將見項羽，“無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視”。由此可見，項羽的膽略與智慧已讓他們欽佩與敬畏到了五體投地的程度。說他坦蕩率直，司馬遷寫道：“楚漢久相持未決,丁壯苦軍旅,老弱罷轉(zhuǎn)漕。項王謂漢王曰:‘天下匈匈數(shù)歲矣,徒以吾兩人耳,愿與漢王挑戰(zhàn),決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為也。’漢王笑謝曰:‘吾寧斗智,不能斗力’。”聊聊數(shù)語，把項羽率直天真的個性刻畫得淋漓盡致。說他重情重義，垓下之圍，項王軍壁垓下，兵少糧盡，漢軍及諸侯兵圍之?dāng)?shù)重。面對四面楚歌的形勢，項羽想到不是天下，而是伴隨自己四處征戰(zhàn)的戰(zhàn)馬烏騅和美人虞姬，于是項王乃悲歌慷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柰何，虞兮虞兮柰若何！”歌數(shù)闋，美人和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這是何等的英雄末路，又是何等的俠骨柔情！然而這一切美好的情操均隨著戰(zhàn)爭的失利，項王的自刎而消失，只給后人留下了無盡的追思和神往，這也正是司馬遷筆下的項羽形象悲劇美之所在。

其次，項羽的形象亦承載著人們對生命價值和人格尊嚴的的認同。對于曾遭受腐刑之辱的司馬遷而言，沒有比遭受人格侮辱的境況更讓人有生不如死的感慨了。故而在司馬遷筆下，項羽的生正如其死一樣，來得轟轟烈烈，去得坦蕩英烈。烏江口，面對滔滔江水，項羽想起曾經(jīng)跟隨自己征戰(zhàn)效命的江東子弟，悲從心生，面對烏江亭長勸其渡江重來的進言，司馬遷以包涵同情的筆調(diào)寫出項羽的心聲：“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于心乎。”在死亡和尊嚴面前，項羽選擇了死亡，這正是司馬遷想做而沒能做到的。烏江自刎成就了末路英雄項羽崇高的形象，在生死抉擇中，項羽想到的不是茍活而是曾經(jīng)的生死戰(zhàn)友，他選擇了自刎以謝天下。人類的尊嚴在死亡面前綻放出神圣而華麗的色彩，而這些色彩又隨著生命的終結(jié)而瞬間消失，這正是悲劇魅力之所在，那閃耀在主人公身上的最光輝最耀眼的悲劇火花,鑄造了藝術(shù)史上令人驚心動魄的崇高悲劇。

《史記•項羽本紀》中的西楚霸王為我們塑造了一個充滿悲情的英雄人物形象。這一形象既生動飽滿而又大起大落，在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中展現(xiàn)了主人驍勇善戰(zhàn)、有勇有謀、感情豐富、個性鮮明的光輝形象，正因為如此，《史記·項羽本紀》出色地完成了這樣一個主題: 項羽盡管最終失敗了,但他卻是一個永遠活在人們心中的英雄。

注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