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遙筆下的農民形象(二)

高加林在堅強的同時又是軟弱的。當他被人家從民辦教師的崗位上擠出來之后，他則蒙頭大睡，不思飲食，繼則玩命干活、發泄也郁悶。這反映出他為人剛勁，強悍，但也說明他彷徨，苦悶，無計可施，以外在的強烈行為掩飾內心的空虛。在愛情上，也有著類似的情況，他與巧珍主動破裂關系，看起來他是堅定不移的，然而一旦被清退回鄉，劉巧珍被迫外嫁之后，他卻痛哭悔恨不能自持，這說明在這里也有他軟弱之表現。

盡管如此矛盾，如此復雜，高加林畢竟是高加林，而不成其為其他人物。他還是一個有血有肉，有神經感應的人物。路遙準確的把握與表現了人物外在形象和內在性格的聯系性，盡管高加林性格復雜多樣，但是始終有一個性格核心，聯系與制約著性格的復雜，這個核心就是他的進取精神。正因為這種進取精神，他才不甘心失掉小學教師之職，而要奮發自強；而他擔任記者工作以后，不畏勞苦，艱險，工作出色，也是自強進取精神的表現。在愛情上也是力圖進取，美滿，才鑄成遺恨悠悠。他對農村的守舊勢力的挑戰，也反映著他的進取精神。他的進取精神碰壁之后，痛苦，彷徨，但他的靈魂，始終是躁動不安的。這說明：他那顆進取之心在強烈搏動。

決定高加林性格發展的核心矛盾是現實與理想的矛盾。他的性格發展大體經歷了三個階段。起始失掉小學教師職務，他感到理想受搓或破滅，陷入現實的苦悶之中；而巧珍的愛情對他是一種慰藉，在生活中投入了亮光與希望。然而他進縣城工作，理想得到滿足，理想與現實得到了平衡，在愛情上則棄舊圖新，追求理想的愛情。最后清退回鄉，理想又一次破滅，再次陷入痛苦之中。

高加林性格的發展變化，增強了這個人物形象的立體感與運動感。同時，他的性格發展且又有承續性與穩定性，從而保證了人物性格的統一于完整。   

三．歷史覺醒 意義深遠 

高加林是我國新舊交替的歷史時期農村知識青年中的覺醒者。他不安于農村的和自己家庭的現狀，而要求改變這種現狀：奔向一個理想的去處。他的形象，早已突破了自身的文學取向，而具有廣深的社會意義。首先，從高加林身上折射出了特定的時代特點和農村現實。高加林生活在新舊時期農村和城市的“交叉地帶”，隨著城市和農村本身的變化和發展，城市生活對農村生活的沖擊，農村生活對城市生活的影響；農村生活城市化的追求傾向；現代生活方式和古老的生活方式的沖突；光明與落后，現代思想意識和傳統道德觀念的沖擊形成了特定的時代特色。農村的現實主要體現在各種矛盾上，高加林與劉巧珍的悲劇，是理想與現實的矛盾；高加林與具有現代意識的黃亞萍的分離是社會本身遺留下的痼疾——城鄉矛盾；高加林與德順老漢的分歧是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必然裂痕；由“高加林”引起的“黃亞萍”與“張可南”的分手，則是兩種道德追求與價值取向的必然折光。城市生活與文明對農村落后生活的影響與滲透問益加深，農村生活的自身矛盾和農村對城市文明與生活的向往，是通過高加林這一形象折射出來必然光源，它暗示著舊的制度已無法再適應社會的發展與人才的發展，呼喚社會改革的到來，改革舊的制度已勢在必行。

其次，通過“高加林”反映了新一代農民的覺醒歷程。高加林是回鄉知識青年。他不愿既做土地的主人又做土地的奴隸。他企圖脫離土地，追求一個新的，能夠實現理想的位置。他的覺醒充分表現在他不斷進取的道路上。他高中畢業后，回鄉不愿繼承父業，不愿面朝黃土，背朝天，便去村小學任民辦教師，當教師后，他工作兢兢業業，成績顯著，但最后卻被人家以“合理”的理由清退，他不甘心失掉小學教師之職，而要奮發圖強；他靠“后門”進城當了記者，但任記者后，不畏艱苦，艱險，工作出色深受領導同事青睞。在愛情上，他也是力圖進取和美滿。從高加林身上，我們可以看出新一代青年農民已經覺醒，他們以摒棄了父輩陳舊的農民意識和狹隘的思想觀念，沖出農村狹小而貧瘠的生活天地，積極大膽地接受新的思想，新的觀念，新的意識，力圖改變自己的生活處境和人生道路，他們在貧困中掙扎，在失敗中進取，強烈的進取精神促使他們永不停息的奮斗與努力，追求新的思想與幸福，新一代農民的覺醒，使中國農村出現了復蘇的生命與希望，也使人們看到中國農村的欣然未來。

第三，“高加林”這一形象反映了新時期一代青年農民的思想狀況。首先，表現在戀愛觀上。以“高加林”為代表的新一代農民追求的是自由理想愛情，高加林與劉巧珍的愛情，他純真、真摯，沒有任何虛假，而高加林與黃亞萍的愛情，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理想的，實際上是一種霓虹色的肥皂泡，隨著身份地位的改變它就會隨之破滅。由此可見，以“高加林”為代表的新一代農民在戀愛婚姻中，已沖破了農村陋習與門第觀念、父母包辦與媒妁之言的禁錮，大膽追求屬于自己的幸福，然而在追求幸福愛情的過程中，不免存在一些與現實脫離的狂熱與幻想（如高加林與黃亞萍的短暫愛情），這樣以來，就不免出現失敗的結局。在生活觀上，以“高加林”為代表的新一代農民，不愿一輩子廝守土地，做土地的“奴隸”，他們摒棄父輩的陳舊觀念，積極追求文明與進步，追求一個新的能夠實現理想的位置，他們不滿足農村的現實，積極改變所處的位置與環境，用強烈的進取精神支配著自己不斷地努力與奮斗，實現他們父輩沒有過的生活。在事業觀上，以“高加林”為代表的新一代農民他們不愿應循守舊，在黃土地上尋找過去的夢，他們想用自己學到的知識與觀念來改變周圍的一切，與落后勢力的斗爭中，因勢單力薄，只能以失敗告終。但他們的進取心并沒有停止，轉而走向個人奮斗的道路，尋找能發揮個人才干的理想環境，就如同司湯達筆下的于連一樣，想征服一切，想做前人未做的事。新一代農民的蓬勃向上的雄心，也正是時代賦予他們的責任，他們想成為改變中國當代農民命運的弄潮兒，所以正象“高加林”一樣，在貧困中奮斗，在失敗中進取。

“高加林”是路遙創作過程中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人物形象，他標志著路遙創作的更高成就。“高加林”這一人物形象對路遙后期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在《平凡的世界》中孫少平這一形象明顯打上了高加林的烙印，孫少平的奮斗與高加林非常相似，只是最后的歸宿點不同。路遙和他的《人生》及他奉獻給讀者的高加林將成為當代文學史上的光輝一頁。

參考文獻

1、南帆：《啟蒙與大地崇拜》，《文學的鄉村》，《文學評論》，2005年，第01期

2、陳占彪：《人生的悲劇》，《在文學與生命的舞臺上──路遙小說的文化意蘊》，西北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04期

3、梁向陽：《路遙研究述評》，延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03年第0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