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說的歷史意識 [摘 要]金庸小說是當代最為暢銷的漢語文學作品。其作品均借助古代社會作為背景展開,充滿了歷史意識。此文對金庸的歷史意識和社會演進觀念進行了理性的分析 :從“講史演義”開始,將金庸小說分為三類,繼而漸次論及其歷史演進觀念中的革除暴政、反侵略思想和宗教、民族融合思想。 [關鍵詞]金庸 小說 歷史意識 說起近代中國最有影響的作家,提到金庸我想絕大多數人都會贊同。金庸的14部武俠小說里的不但情節人物引人注目,精彩無比,令人震撼。而且還包括了歷史,宗教,詩詞等傳統中國文化。 小說不等同歷史,但是小說家自有自己的歷史意識,尤其在中國這樣一個擁有悠久“講史演義”文學傳統的語境中。本文所論,擬從金庸小說同時繼承了傳統“講史演義”作為開始,漸次論及作者的歷史演進觀念中的“革除暴政”、“宗教、民族融合”。 一、武俠演史與葑菲芻蕘 今之論說金庸者,多談其繼承俠義小說傳統的一面,而很少有人談到他同時也繼承了中國講史演義的深厚傳統。 作為民間話語的俠義小說,一向重視演“義”,即使以包公案為核心的《三俠五義》也如是。但因武俠“快意恩仇”的思維方式和“自我了斷”的社會行為,已與現代社會的法治觀念格格不入,難以表現現實社會的種種恩怨是非,必然會借助古代社會作為背景展開,這決定了金庸小說里充滿了歷史意識。 金庸長篇小說題材的歷史年代,其中最早的是《天龍八部》,取材于北宋,“射雕三部曲”為南宋,《倚天屠龍記》為元末,《碧血劍》為明末清初,《鹿鼎記》為康熙朝,《書劍恩仇錄》、《雪山飛狐》、《飛狐外傳》為乾隆朝,《連城訣》為清末。可見他確有表現中國歷史的發展趨勢的意圖。 從講史演義的角度大體而言,金庸的小說作品可以分為這樣三類: 第一類是依史敷衍,即按照歷史走向和人物關系作為大框架,虛構主要人物故事穿插其間,如早期《書劍恩仇錄》、《碧血劍》和晚期《鹿鼎記》描述明清時代的作品。 第二類是以史點染,即以虛構人物故事為主,而以歷史的大框架作為背景,如中期《神雕俠侶》、《射雕英雄傳》、《天龍八部》這一類描述宋遼金元時代的作品,其中郭靖等人守襄陽,是貫穿于《神雕俠侶》和《射雕英雄傳》的重大事件。 第三類則是著意虛化歷史背景的,如《笑傲江湖》,以及《俠客行》等作品。即使這類作品,一樣有作家的強烈的歷史關懷在焉。 清人王士禎曰:“小說演義,亦各有據……故野史傳奇往往存三代之直,反勝穢史曲筆者倍蓰。前輩謂村中兒童聽說三國故事,聞昭烈敗則顰蹙,曹操敗則歡喜踴躍,正此謂也。禮失求諸野,惟史亦然。” 錢鐘書引之,且曰:“即余所謂野語雖未足據以定事實,而每可以征人情,采及葑菲,詢于芻蕘,固以史家所不廢也。” 可見“講義演史”雖然樸野,卻代表著千古民心,亦自有魅力價值,即使嚴謹如史學家也不能,或者不應當無視它們的存在。金庸小說從選材到風格的三變,亦可以窺見他歷史觀念的演進過程。 作為當代最暢銷的漢語文學作品,金庸小說雖然不以“歷史小說”的面目出現,但是它的歷史意識和社會演進觀念,仍然會對讀者或大或小地產生影響 。 二、革除暴政與反抗侵略 “俠義小說”源于反抗暴政。將明清易代的歷史演為傳奇,本是清末民初武俠小說取材的一大特色,也是金庸小說歷史敘事的邏輯開始。這是金庸小說第一期創作的基本色調。 明清易代的外侮內亂,曾是橫亙在每個中國人心中揮斥不去的歷史情結。海寧查家更是身歷國難,留下了豐富的文獻載記和口頭傳說,特別在經歷過抗日戰爭,民族危亡感最為強烈的一代人中,故金庸更容易切入這個主題。《書劍恩仇錄》(1955)、《碧血劍》(1956)、《雪山飛狐》(1959)和《飛狐外傳》(1960)成為金庸最早著手的篇目亦非偶然。這一時期展現在金庸筆下的主要秘密會社,是天地會傳說中的“紅花會”(紅花亭)及“山宗”、“華山派”,亦欲借助傳統的標識,顯示出反抗暴政、抵御外侮、興復故國、振興民族的主題。 這一時期金庸小說的主要關注點之一,是討論朝廷暴政和官吏昏庸如何激發內亂外侮,以致生靈涂炭,民族蒙難的。也許是考慮到西部風情的旖旎絢麗,《書劍恩仇錄》以乾隆中期征戰大小和卓木,回部“抗暴應戰,神必佑我”為背景,上溯“天地會”反清復明的堅韌卓絕、又以民國初年盛行的“乾隆身世傳說”和“香妃傳說”漸次鋪敘故事。《碧血劍》袁承志和金蛇郎君的雙線結構,更像是一部表述《春秋》“大報仇”觀念的作品。但其開篇即以勃泥國華僑張朝唐明末回國趕考,遇見官兵搶掠,尤甚于匪的情狀。《雪山飛狐》借鑒了《羅生門》的敘述手法,描述的卻是尋找明宮聚斂而后失落闖王“寶藏”的主題,也于史有據。金庸此篇小說的背景是關東,但今之河北蔚縣通往山西廣靈的古商道即名“飛狐口”,隋唐間確曾設“飛狐縣”。在《碧血劍》修訂出版時,金庸特意附上《袁崇煥評傳》這樣絕非虛構的歷史論文,雖然有點立足香港,夸贊粵人“英雄了得”的現實觀照,但更重要的是詳論明廷何以自毀長城,清兵何以長驅直入的一段史實。這也是寫作演義意猶未盡,故發為講史的意思。雖為熱門明史的一家之言,但也傾注了相當的學養心力,以致得意至今。倪匡曾謂:“《袁崇煥評傳》是一篇極有價值的論文,而且可讀性極高,近世堪與比擬的相類文字,只有柏楊的《中國人吏網》而已。” 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袁崇煥評傳》是金庸對于《碧血劍》、《書劍恩仇錄》等第一時期系列作品主題的歷史學闡釋,亦明確無誤地展示了他欲以“武俠演史”的意圖。 三、宗教圓融與民族融合 20世紀五六十年代全球性的“冷戰”僵持,是中世紀以來意識形態對立最為嚴重的 時代 ,也是造成了東亞“儒家文化圈”內三個民族國家的長期分裂和對立的重要原因。金庸身處比較寬松的政治環境中,故得以從容發揮,演繹他對歷史的領悟,他對中國歷史演進的整體思索,已從朝代更替的“外化”表征,深入到思想文化的“內化”歷程,用以屏除“夷夏大防”的傳統觀念。 我們知道,遼曾數度改易國號, “澶淵之盟”之前更號為“大契丹”,宋真宗“神道設教”,以“天書降神封禪”大搞迷信,有意用文化優勢主導兩國及周邊關系的確切意圖。 其中宗教作為極其活躍的思想文化要素,經歷了極富中國特色的、相對平和的“三教論衡”,進行了另一層次上的“大整合”。而李白、杜甫、王維作為盛唐詩風的代表,分別被稱為“詩仙”、“詩圣”、“詩佛”的背后,亦有著“三教圓融”的思想文化大背景。 金庸談到“中國歷史發展規律 ”時說:“在外族入侵的時候,我們民族有個很特殊的現象,就是外族的入侵常常是我們民族的轉機。以上所講的我們民族七次大的危機,又都是七次大的轉機。歷史上常常是外族人來了之后,我們華夏民族就跟它同化、融合,一旦同化、融合了,我們華夏民族就壯大起來,統一起來。之后可能又腐化了,衰退了,或者分裂了,外族人來了,我們民族再融合,又壯大,如此循環往復。其他國家民族遇到外族入侵,要么打贏,要是打不贏,這個國家或民族就會垮臺。我們中華民族遇到外族入侵時,常常能把外族打退,打不退的情況也很多,但卻很難被征服。這是因為一方面我們有一股韌力,一股很頑強的抵抗力量;一方面我們又很開放,在文化上同它們融合在一起,經過一段時間,大家變成一個民族,我們的民族從此又壯大起來。” 第二時期,金庸小說題材開始前溯宋遼金元,由《射雕英雄傳》(1957~1959年)、《神雕俠侶》(1959~1962年)、《倚天屠龍記》(1963)組成南宋、金、元系列小說,復以《天龍八部》(1963~1967年)前探北宋末年宋、遼、金、西夏、大理糾葛正熾的時代。雖然沿襲了“朝代更易”作為小說大關目的特色,但已在武力爭逐中突出了“文化競爭”,寫作也開始走了“偏鋒”。他以杜撰的主角郭靖、張無忌和蕭峰的復雜經歷或身世之謎作為關目或者敘述線索,展開民族間糾葛恩怨,最后發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復雜性紐結故事,而置《宋史》、《明史》或演義小說《大明英烈傳》中角逐大下、 影響 全局的歷史事件于不顧,亦不正面描寫重要人物及事件。如:襄陽之戰是一例外,我想主要是突出“俠之大者”的宗旨,但郭靖守城的描寫并不精彩。連涉及明朝的開國雄主朱元璋的描寫,也故意做了低調處理,對傳奇人物的劉伯溫、徐達等元勛更是置若罔聞,卻以佛、道教和后世不大為人熟知的明教為主,別開生面,重新建構解釋王朝易手的因果關系,甚至帶出一股“反講史演義”的味道。 例如《倚天屠龍記》把朱元璋一伙說成是明教徒,言其江山是明教中人打下的,故其國號稱“明”字,這一說法應當源自著名的歷史學家吳晗。金庸對于宗教和民族觀念的探討,成為金庸中后期創作的主題,以儒的至大至剛,道的恬淡無為,佛的悲天憫人以及丐幫的民間立場,營建歷史的總體文化氛圍,鋪染背景,結撰故事,塑造人物,于是少林、武當、全真等宗教史人物開始進入了小說中心舞臺。對于史料的選擇運用,也因之不拘一格。他承認:“成吉思汗的事跡,主要取材于一部非常奇怪的書。這部書本來面目的怪異,遠勝《九陰真經》,書名《忙豁侖組察脫必赤顏》(《蒙古秘史》)。”作為獨立記載,《蒙古秘史》不但可以同《元史》互參互補,很多方面的史料價值還在《元史》之上。 金庸在第三時期創作的《笑傲江湖》(1966~1969年)和《鹿鼎記》(1969~1972年)中還杜撰了一些教派,如“日月神教”、“神龍教”等,就其“一元化”教旨、組織結構、崇拜儀軌而言,這些“教派”無疑具備著某些近世新興狂熱宗教的特征。但是金庸描述的重點卻在“其興也忽焉,其亡也忽焉”,從叱吒風云到內斗陰謀,最終戛然解體的過程。《俠客行》(1965年)和《笑傲江湖》都沒有具體的時代背景,但現實觀照非常明顯。 《鹿鼎記》是金庸的“金盆洗手”之作,乍一看去題材上又回復到明清易代,敘事也重新回到了講史演義體,無非通過韋小寶的虛構經歷,實寫康熙一朝的內外大事。其實骨子里,即歷史觀念已與早期創作截然不同,故書后特地附有《康熙朝的機密奏折》,算是金庸忍耐不住,再次以學者面目赤膊上陣,一如《碧血劍》后談袁崇煥。他以為“從批示之中,可以見到康熙英明而謹慎,同時對待臣下和百姓都很寬仁。”還說:“我認為過去的歷史家都說蠻夷戎狄、五胡亂華、蒙古人、滿洲人侵略中華,大好山河淪亡于異族等等,這個觀念要改一改。我想寫幾篇歷史文章,說少數民族也是中華民族的一分子,北魏、元朝、清朝只是少數派執政,談不上中華亡于異族,只是‘輪流做莊’。滿洲人建立清朝執政,肯定比明朝好得多。這些觀念我在小說中發揮得很多。希望將來寫成學術性文字。” 實際上這也是對《鹿鼎記》的主題的一種詮釋,只是更像政治家的總結。中華民族不同文化在磨合碰撞時期,也還是有魯迅所謂“隔膜”、痛苦甚至血腥的過程。 余話 培根說過:“讀史使人明智。”這也正是喜歡金庸的讀者能夠從他的作品中感悟到的。金庸本人也喜愛讀史,并且從中總結了很多,他以為:“中華民族之所以這樣壯大,靠的就是改革和開放。當我們遇到困難的時候,內部要積極進行改革,努力克服困難,改革成功了,我們的民族就會中興。同時我們還要對外開放,這點更為重要,因為中國人有自信心,我們自信自己的民族很強大,外來的武力或外來的文化我們都不害怕。” 金庸武俠小說在中國文學的天空中已經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我相信,他的作品不會是轉瞬即逝的流星,而是一顆行星。雖然可能因為距離的原因,顯得不那么耀眼,卻多了一份歷史的深邃。 參考文獻: 1、《中國歷史文化中的關羽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關羽、關公和關圣》,中國社科文獻出版社2002年。 2、蕭為:《光明日報·文學遺產》,光明日報出版社, 1984年3月27日。 3、《人民日報》,人民日報出版社,2001年04月25日。 4、《遼金史論集》第五輯,北京文津出版社,1991年11月。 5、《周紹良先生新開九秩紀念文集》,中華書局,1997年出版。 6、《文化:中國詩歌史的大視野》,河北人民出版社,1997年出版。 7、《明教與大明帝國》,《清華學報》第13卷,1941年。 8、焦小云記錄,《金庸的中國歷史觀——在北京大學的講演》,《明報月刊》1994年12月號。9、吳晗:《吳晗史學論文集》,人民出版社,197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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