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義思想的形象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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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讀聊齋中的女性形象

[內容摘要] 聊齋有故事496篇，內容繁復，其中一些嬉笑人間的智者、沉著堅毅的勇者、堅決無畏的叛逆者、獨立自主的經營者等女性形象，表現了作者對傳統道德觀念的反叛，她們美麗、真摯、純潔、堅毅，是人性美和心靈美的化身，她們對生活的態度和追求，突出顯現了封建社會道德觀念下，強烈的反叛意識和女性主義的思想意識。

[關鍵詞] 女性主義人性美心靈美反叛意識

在中國古代，“三從四德”、《女書》、《女戒》等一整套東西牢牢束縛著中國婦女，“婦者，伏也，伏于人也”，婦女完全是男子的附屬物，受佛教觀念的影響，人們往往把女人的肉體視為邪惡的東西，看作腐爛的臭皮囊，但又對婦女的外表美竭盡夸張描寫之能事，又夸大女子的情欲和物欲，污其品性。
基于傳統的封建道德觀念，傳統的文學藝術作品，往往從男性主權的角度出發，為中國婦女設定了兩類理想的形象。
其一，賢妻良母。這是儒家文化系統內的輔佐性角色。孟母三遷、岳母刺字的美談，節婦烈女的牌坊都是父權制文化對這一類女性的接受、認可。但是，過分強調女性的母性職責、妻性職責，特別是這種母性職責、妻性職責又與“婦者，伏也”的第二性原則、與三從四德的道德規范結合在一起時，就嚴重地壓抑女性作為人的更為豐富的生命需求，壓抑了女性作為人的主體性。
其二，才女佳人。才女佳人的標準是“夫色期艷，才期慧，情期幽，德期貞矣。”（吳震生《西青散記序之前》）這一類女性色相艷美，符合男性的感性需求；才氣聰慧，符合才子們的精神共鳴需求；情感幽抑而不是熱情奔放，品德貞潔而不是放縱不羈，對男權道德規范不構成任何挑戰。這種理想女性的標準，完全是按照男性的心理需求來設置的，而不是按照女性自我的生命邏輯來設置的。
蒲松齡是生活在封建社會的男人，他不可避免地會接受傳統的思想，我們不能說他就是一個女性主義者，其作品中的女子形象更多的恐怕還是傳統觀念下的女子，就如上述兩類理想的女性，但在其小說《聊齋志異》中，確有一批超越傳統倫理道德規范的女子，盡管多為花妖鬼狐的幻化，并不是現在社會的人，她們的才智、見識均在男人之上，大多都達到了自己的理想的人生目標。這無疑表現了作者思想意識中對傳統道德觀念的一種反叛，他把女人作為一個社會的人，而不是男人的附庸品來塑造，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婦女獨立、平等的社會權利的思想，這就是一種進步的婦女觀念的顯現。
《聊齋志異》凡496篇，其中花妖狐魅幻化的女性，大多集真善美于一身，是純美的人性與心靈的化身，被賦予了美麗、純潔、善良、智慧、堅毅、情義等美德，通過對她們的贊美，形象地顯現了作者對傳統倫理道德觀念的反叛，同時也顯現了男性視角下的，強烈的女性主義思想的意識。
一、足愧須眉的智者。
（一）、嬉笑人間的嬰寧。《嬰寧》中的嬰寧，是蒲松齡理想中的女性，也是現實中的人。她是狐母所生，由鬼母撫養成人，她生長于幽谷之中，卻也常入人世。她似乎不審三從，不知四德，無視男女之防，長幼之序，進退之儀，因而王子服為之回眸一笑的純真美麗而神魂顛倒。而當她無視當時的社會規范的行為引來麻煩的時候，又顯示了她熟知人世，聰明狡猾的一面。她輕施顰笑，設下陷阱，嚴懲惡霸，免除了災禍，又顯示了對男女之防的恪守。蒲松齡也自指其“孜孜憨笑，似全無心肝”，又“墻下惡作劇，其黠孰甚焉”。從這個角度看，嬰寧也好，蒲松齡也好，都只是對現實觀念的超越、突破，而不是真正的脫出，因此在嬰寧身上，我們看到的是女性主義思想的一種意識的顯現，這一點在其為人們所熟知的“笑”的描寫中更是典型。
通觀全篇，嬰寧給人印象最深的，莫過于她的愛花和善笑。她的笑天真嬌憨，甚至狂放，卻令人開懷。在她的笑聲中，抹去了一切拘束，使人如沐春風，甚至于人們熟知的道德約束，在她的笑聲中都被淡化了，以至于她傳統觀念極強的婆婆也為之無奈。嬰寧面對現實社會的冷漠和道德禁錮的冷酷，以笑解之，無疑是極其聰明的。這固然與其生長于荒野、自由自在的生活有關，恐怕更多的是作者的有意為之，是對令人窒息的倫理道德的禁錮的反動和自由生活的追求的異化表現。前面我們說過，嬰寧表面上是一個天真純潔，善良美麗的女孩，但從其行事上看，她其實對世事是有深刻的了解的，如她泣求王子服為母遷葬一節，蒲松齡就說：“至凄戀鬼母，反笑為哭，我嬰寧殆隱于笑者矣。”可以說，“笑”是嬰寧的面紗，是其立足現實的工具，也是作者對現實社會觀念的抨擊手段，以此來表現對婦女的尊重，肯定婦女的地位。這應該是男子視角中女性主義的顯現，認為她們并不弱于男子，應該有平等的地位。
（二）、足謀多智的小翠。小翠是其狐母為報答王侍御的救命之恩，送給王侍御的傻兒子做媳婦的。作為侍御的兒媳婦，她比公公更洞悉世事人情，利用世人對女子的成見，以嬉戲的方式，幫助公公擊敗政敵，保全了他的地位，充分展現了她超越常人，尤其是男人的聰慧。作者寫了兩件事，一是小翠在知道王給諫要謀害公公時，在公公王侍御睡下后，裝扮成吏部尚書的樣子，故作走錯門，到王侍御政敵王給諫家，大聲說：“我要訪的是御史王先生，怎么把我領到給諫王先生家了？”說完徑直回家，且騙過了守門人。二是吏部尚書罷官后，王結諫乘機利用王侍御的錯失，進行敲詐，小翠在王結諫上門拜訪的時候，為自己的丈夫穿上龍袍、皇冠，故意讓王結諫看到，而當王結諫向皇帝告發后，卻因龍袍和皇冠不過是一些高梁桿、破包袱皮兒，王侍御的兒子也是個傻子，告密者受到了充軍的懲處。作者對小翠的塑造，采用了對比的手法，小翠的對比對象不僅是王結諫，也是其公公王侍御，兩件事的結局應該是能讓其公公滿意的，而她卻在事后遭到了公公的責罵。這種強烈的對比，正是作者基于對封建社會男尊女卑的觀念的批判，也是女性主義者要求男女社會地位平等的精神的顯現。
（三）、才高八斗的顏氏。顏氏是名士之女，從小受其父影響，飽讀詩書，深諳科舉之道，她父親就曾感慨：我女兒是大學士，可惜不戴帽子。顏氏在父母離世后，因鄰居牽線，看到書信漂亮的字體，嫁了個沒有才華而且懦弱的丈夫，于是在丈夫科場失利后，以打賭的方式，用丈夫的名字出場，女扮男裝，科場一路奏凱，而且官場上也政績卓著，而其功成身退更是智慧的體現，畢竟一個女子是不可能一直男裝，同時這對自己的丈夫也是大不敬的，所以她最后選擇讓位于丈夫，回去做一個賢良的妻子，即為家族贏得了榮譽，又保證了家庭的安定，可謂是現實條件下最明智的選擇。盡管囿于社會現實思想的局限，顏氏的結局有著深刻的傳統觀念的痕跡，但在針對“女人無才便是德”的陳腐觀念上，無疑是一種反叛，在她的身上，作者無意中顯現了男女平等，甚至女子強于男子的思想意識。
二、沉著堅毅的勇者。
（一）、沉著冷靜的庚娘。庚娘作為太守的女兒，世家弟子的妻子，在蒲松齡的筆下卻絲毫沒有人們通常看到的驕氣，她觀察仔細，遇事沉著冷靜，能迅速對事件做出準確的判斷，了解人性的弱點并善于加以利用。在這個故事中，作者敘述的就一件事，戰亂逃亡路途中，庚娘一家碰上王十八一家，王十八要求同行，庚娘發現王十八有不軌意圖，便警告丈夫，當一起乘船逃難時，又發現王十八與船家相熟，就更加警惕，但由于丈夫的輕信，終至全家遇害。而庚娘有所警惕，當事情發生后，極其鎮靜，并利用王十八想得到她的心里，巧施計策，終于殺死兇手，不但報了仇，還保全了自己的清白。作者認為，在大變故面前，被淫亂的女性可以活著，貞潔的女性只能死。而庚娘卻做到了在談笑之間，既保全了自身的清白，又懲治了惡人，張揚了正氣。作者在這個故事中，實際上是用庚娘與其丈夫做了一個精彩的對比，以此頌揚了庚娘這一類女子的聰慧，遭遇突發事件時的沉著冷靜，迅速的判斷、決斷的能力。從深層意義上說，應該是對中國千百年來，傳統意識上對婦女評判的否定，要求提高婦女地位的形象表現。
（二）、堅毅果決的商三官。孝女為父報仇，本就是中國傳統小說中常見的故事，蒲松齡在《商三官》中，通過一個普通的報仇故事，透出了強烈的突破傳統觀念的信息。在商三官將嫁之際，其父親慘遭惡霸殺害，其兄告官后，一年多沒有結果，在對官府徹底失望的情況下，商三官毅然做出決定，要另找為父報仇的途徑。于是她說服兄長，埋葬父親，在母親允婚的時候，據理力爭，說服夫家，推掉婚期，并投身下賤，女扮男裝，托身戲班，充任戲子，借為仇人慶壽的機會，終于親手替父報仇。在中國傳統的觀念中，女子應該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亡從子的，而一個家庭中，父親去世，長兄為父，即一家之主。商三官身為女子，果斷地替兄長做出抉擇，堅拒母親親允的婚事，甚至甘居下賤，這無疑是對傳統思想的反叛，是作者女性主義思想或者說理想的反映。
三、堅決無畏的叛逆者
（一）、思想前衛的花姑子。花姑子是一個香獐精，其父曾得安幼輿的救助，在安幼輿山中迷路，巧遇章老時，對花姑子可謂是一見鐘情的，并主動表示了感情，而花姑子并沒有允諾，她并非不喜歡安幼輿，而是對自己的將來有自己的打算，所以她謊稱報恩，以身相許，盡管遭到父親的責罵，值得注意的是其父并不反對她與安幼輿的結合，所反對的不過是她沒有媒妁的婚前性行為，她仍然為安幼輿生下了兒子。而但她一旦發現婚姻會使得愛情化為親情，成為自由的拘束（也許是其成仙的障礙）時，毅然放棄愛情，成為一個常人眼中罕見的薄幸者，拋家離子而去。這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或者說現代社會中，都是需要極大的勇氣的，或者我們也可以說她是個無情者，兒子尚且可以離棄，何況是愛情？正是她的這種無情，表現了婦女對獨立人生的理想的追求，對自我價值的實現的追求，作者塑造這一形象，既是對社會上常見的男子對女子薄幸行為的抨擊和嘲諷，也是其女性主義思想意識的一種另類的反映。
（二）、蔑視傳統道德的俠女。貧窮的顧生與母親一起生活，鄰家是一對更為貧窮的母女，顧生發現其少女“艷若桃李而冷如冰霜”，顧母出于對她們的憐愛，恐怕也是因為自家貧窮，無力娶媳，與顧生商量，兩家合一家，也好照顧少女的母親。雖然母親同意了，但是少女卻堅決不同意，盡管少女沒有同意婚事，但對顧家非常友好，顧母生病，她像親生女兒一樣照顧，同時顧生也盡心照顧她們一家的生活。實際上他們之間應該是有了感情的，所以少女主動與顧生幽會，并為之生下兒子，這連顧母都感到驚訝和不可思議，“異哉此女，聘之不可，而顧私于我兒！”故事的結局給出了答案，少女是為父報仇而隱居的大司馬的女兒，為報答顧生對母親的照顧，而顧家貧窮，無力娶妻，決定為顧家生個兒子傳宗接代。要注意的是，她是大司馬的女兒，不可能不明了傳統的道德婚姻觀念，那么她的做為實際上就是一種相對與當時社會來說，極其進步的婚姻觀念，就如她對顧生所說：“提汲焉，枕席焉，非婦伊何也？業夫婦矣，何必復言嫁娶乎？”這在當時講究貞節、講究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終身大事”的社會中，這種婚姻觀無疑是極其解放的。蒲松齡在這篇小說中，俠女身上所表現出來的，追求平等，自主的婚姻觀念，盡管是用報恩這一傳統小說的模式，仍然表現出了非常明顯的女性主義思想的意識。
四、獨立自主的經營者
（一）、勞動致富的黃英。陶氏姊弟以種菊、賣菊為生，自命清高的馬子才嗤之以鼻，認為“以東籬為市井，有辱黃花矣。”陶生反駁馬子才說：“自食其力不為貪,販花為業不為俗。” 黃英堅持把種花賣花當成事業做，大張旗鼓賣花，從靠馬子才接濟，到享用過于世家，從過去借住馬子才的荒園，到自己蓋起講究的樓房,可謂勞動致富。馬子才喪妻以后迎娶了黃英,可他不能忍受黃英賣菊褻瀆東籬，不樂意過仰仗妻財的華貴生活，他埋怨黃英：“仆三十年清德，為卿所累。今視息人間，徒依裙帶而食，真無一毫丈夫氣矣。人皆祝富，我但祝窮耳！”黃英回答馬子才：“妾非貪鄙，但不少致豐盈，遂令千載下人，謂淵明貧賤骨，百世不能發跡，故聊為我家彭澤解嘲耳。” 黃英用古代文人用以比喻清高的菊花致富心安理得，她批評了馬子才以貧為清高的酸腐論調，宣言要改變馬子才“祝窮”傳統，結果馬子才只好認輸，認同了她的商業行為。
（二）、經營有道的趙小二。“絕慧美”的女子趙小二。小二是一個成功的女經營者：為人靈巧，經營才能超過男子。她開琉璃廠，生產的燈樣子新穎，價格高卻很容易賣。幾年功夫，富甲一方。小二對工人管理很嚴格，她的工場幾百工人，沒一個吃閑飯的。她對來往帳目和工人勞動，五天檢查一次，自己拿著帳本，丈夫點名，干活賣力的工人受到獎勵，偷懶的工人罰跪。小二的工廠五天一檢查，檢查這天休息，夫妻飲酒取樂，讓奴仆們唱俚曲。小二對工人的獎勵總是超過他的功勞。小二是個富有活力的新型資產者，是管理高手，懂市場，知道把握顧客的獵奇心理，掌握市場。
黃英、小二摒棄了“嫁漢嫁漢穿衣吃飯”的傳統女性模式，反映了在商品經濟發展中女性的能力與地位，展示了女性經濟地位的提高和趨于平等的愛情生活。
《聊齋志異》的內容極為繁復，而其中的女性形象，以各自不同的處境、遭遇和氣質的描述，使之成為不同的思想的符號、精神的象征、情感的代表，在她們的身上表現了形態美、智慧美、人性美和心靈美等傳統的美德。蒲松齡是生活在傳統道德觀念對社會思想禁錮極其嚴厲的時代，又是新思想思潮涌起的時代，他對陳腐的傳統倫理道德觀念深惡痛絕，卻又無力去改變現狀，從思想上說，他是極為困惑和痛苦的，一是身受傳統的倫理道德思想的影響，不可能完全消除；二是不滿現實的社會思想狀況，又無法解決。所以采用小說的形式，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尤其是對婦女地位問題的看法，盡管我們在小說中所看到的，依然是男性角度下的，解放婦女的思想，是一種模糊的意識，是建立于傳統文人對婦女觀念基礎上的一種理念，有他的局限性。但是，如果我們從現代女性主義的觀點出發，在蒲松齡塑造的這些女性形象的言行中，可以看到作者反對男尊女卑，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思想，要求從女性出發的平等自主的進步婚姻觀，這無疑是對封建社會傳統倫理道德觀念的反叛，也許我們可以把這看成是男性視角下的女性主義思想的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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