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文人徐志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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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地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地來；
我輕輕地招手，
作別西天的云彩。
……
——徐志摩《再別康橋》
小時，便特別喜歡這首詩，字里行間彌漫著詩人浪漫的情感，那淡淡的哀緒似乎能從詩中跳出來，將讀者感染。于是也便愛屋及烏屋，喜歡上了它的作者——徐志摩。
生性好動的性格，催生了詩人許多豐富的靈感，變遷出了一首首行云流水般的詩篇。他的詩中西合璧，浪漫至極。有人評價徐志摩的詩好在詞藻華麗，有貴族氣質(zhì)，但我覺得最大的特點應該在于豐富的情感，他是在用滿腔熱血，滿腔真情，乃至于整個生命在寫詩。他的詩在豐富的情感之中還帶著一股不可抗拒的“媚”。誠然，他用詞的確巧妙，陸小曼說：“他的詩比一般的來得俏皮，字用得特別靈，神仙似的句子，叫人看了神往，忘卻了人間有煙火氣。”徐志摩的詩不僅僅這些，他的詩是他整個精神，人格的體現(xiàn)。他的詩字里行間仿佛有真人在呼吸，在跳動，他的詩不是冷冰冰的雕鑿過的大理石，是有情感的熱烘烘的曼妙的音樂，是一派撩人的嫵媚！
例如詩人在《再別康橋》中的柔情，迷離，纖巧……
那榆蔭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間，
沉淀著彩虹似的夢。
尋夢？撐一支長篙，
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滿載一船星輝，
在星輝斑斕里放歌。
……
他本身就是一位撐著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的“尋夢”者，滿載一船星輝，在星輝斑斕里吟唱著人生的夢想和人類的希望。他短暫的一生像詩人筆下的黃鸝鳥，沖破了濃密，化作一朵云彩，云游在天際，化作了河，散成了光，散成了風……留給了后人無盡的思念和敬仰。
徐志摩才情縱橫，詩作名篇累牘，但其中最為出彩的要數(shù)情詩了。朱湘在《評徐君志摩的詩》說：“情詩正是徐君的本色當行。……在這里用不著開口，除非讓漲在你喉間的贊美聲迸出來。也可以張口，但你的張口必須必得像一個初到北京的鄉(xiāng)下人進了五色陸離五音繁會的廟會，驚奇得嘴唇合不攏來的張口一樣。”究其原因，是由徐志摩的性格特質(zhì)特定的。他出身豪門，親朋好友都是時代的俊彥，他拜梁啟超先生為徒，與胡適先生為膩友，為泰戈爾做翻譯。梁實秋這樣評價徐志摩：“其人本身充實，有豐富的情感，有活潑的頭腦，有敏銳的機智，有廣泛的興趣，有洋溢的生氣。然后才能引起別人的一團高興。”
他天性好動，激情澎湃，想象飛揚，是天生具有情詩特質(zhì)的詩人。徐志摩的愛情詩為他爭得了不少名譽，像許多抒情詩人一樣，女性是徐志摩靈感的源泉，他的情詩正是他作為一名“尋夢”者的體現(xiàn)。
胡適在《追悼志摩》中有這樣評價志摩的句子，堪稱經(jīng)典：“他的人生觀真是一種單純信仰，這里面只有三個大字：一個是愛，一個是自由，一個是美。他夢想這三個理想的條件能夠會合在一個人生里，他的一生的歷史，只是他追求這個單純信仰的實現(xiàn)的歷史。”　
愛、美與自由的范圍何其廣闊，內(nèi)涵何其豐富。愛，那是廣大無邊的，耶穌上十字架是為了愛，圣佛蘭亞斯對鳥說教也是為了愛，中古騎士為了他的情人而赴湯蹈火也是為了愛，愛的對象、方式、意義可能有許多的分別。至于自由，最高貴的莫過于內(nèi)心選擇的意志自由，最普通的是免于束縛的生活上的自由。講到美，一只勻稱的希臘古瓶是美，蒙娜麗莎的微笑也是美，乃至于一個字的聲音，一朵花的姿態(tài)，一滴露水的閃亮，無一不是美，“愛，自由，美，”所包含的東西太多，內(nèi)涵太豐富，意義太復雜。志摩的單純信仰不是“愛，自由與美”三個理想，而是“三個條件混合在一起的一個理想，而這一個理想的實現(xiàn)便是對愛人對美女的追求。他的單純信仰換個說法，就是“浪漫的愛”。這種執(zhí)著的追求，就是他浪漫主義的本性。
徐志摩一生中有兩件事，受到的責難最多，得到的非議最大，就是他與張幼儀離婚，后與有夫之婦陸小曼結(jié)婚的事，但胡適恰恰認為這兩件事最能體現(xiàn)他“愛、自由、美”的追求。胡適不愧是詩人的好友與知音，這幾天里，我拜讀了許多詩人的作品，深深覺得詩人是位“尋夢者”，他的情愛史就是他對于單純信仰即理想的人生的追求。
張幼儀是徐志摩父母之命，媒妁之約的妻子，為名門之女，照常人看來,他們的婚姻是門當戶對的天賜良緣，但在徐志摩眼中，他們的婚姻是舊禮教的產(chǎn)物。他認為這種沒有愛和自由的家庭是可以摧毀人的人格的，于是下了決心，要“轉(zhuǎn)夜為日，轉(zhuǎn)地獄為天堂”（徐志摩語）歸國后不久就與張幼儀宣告離婚，這在當時的封建舊中國，無異是大逆不道，罪不容誅的。在家庭與社會的重壓下，他成了位孤獨的夜行者。但從徐志摩送給張幼儀的詩中，我們看不出煩惱，反而是洋溢著重拾自由的欣喜。
如何！畢竟解散，煩惱難結(jié)，煩惱苦結(jié)。來，如今放開容顏喜笑，握手相勞；此去清風白日，自由道風景好。
聽晚后一片聲歡，爭道解散了結(jié)兒，
消除了煩惱！
——《笑解煩惱結(jié)》
在那個衛(wèi)道士橫行的封建年代，我們的詩人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堅持心中的理想，是因為他深信理想的人生必須有愛，必須有自由，必須有美，他深信這三位一體的人生是可以追求的，至少是可以用純潔的心血培養(yǎng)出來的。所以他必須首先要脫離無愛的樊籠，不怕碰壁，也不怕會頭破血流。他的這份勇氣與真誠到現(xiàn)在都叫我們景仰不已。
愛情催生了我們的詩人，這話是一點不錯的。才華兼?zhèn)涞牧治⒁蚴菍π熘灸υ娮饔绊懞艽蟮囊晃慌印？禈蚝优狭粝铝藘扇讼嘁老噘说募粲啊欢旎耍依硇缘牟排治⒁蜃詈筮€是選擇了梁思成攜手一生，從此成為徐志摩心中的痛楚，夢中的回眸。
徐志摩將這段戀情埋于心底，那揮之不去的康橋情結(jié)便在詩人筆下誕生了。詩人借康橋的筆端傾瀉下對美好往事的追憶，將那極普遍的康橋?qū)懙锚q如仙境，其實這只不過是朱自清的又一荷塘月色而已，詩人是在借境抒情哪！如果不是徐志摩，康橋不會走入中國的文化史，如果沒有了康橋，也就沒有了我們的天才詩人徐志摩。康橋情結(jié)伴隨了詩人一生，他寫得最多的就是康橋。留下了膾炙人口的佳作《再別康橋》，《康橋再會吧》，《我所知道的康橋》等。
徐志摩傾向于“分行的抒寫”，也是由林微因的戀情引發(fā)而起的。徐志摩的《猛虎集序》中說到：“整１０年前我吹著了一陣奇異的風，也許照著了什么奇異的月色，從此起我的思想就傾向于分行的抒寫。”又說“這個時期……生命受了一種偉大力量的感憾，什么成熟的不成熟的意戀都在指顧間化作繽紛的花雨。”這篇序文寫于１９３１年，而１０年前他正和林微因在倫敦熱戀的日子呢！
林微因曾對兒子梁從誡談及，徐志摩曾給林微因?qū)戇^不少信，如：《戀旁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婚姻低潮期所寫的《我不知道風往哪個方向吹》……其中最有名的當屬《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zhuǎn)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這位與徐志摩有著“康橋之戀”的女子，這位被徐志摩偶爾投影在波心的女子，這位誘惑著詩人撐著一支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的女子，成了詩人“尋夢”過程中的心醉的一幕。
陸小曼使徐志摩的愛情故事走向了終點，陸小曼是交際場上艷名遠播的才貌俱佳的美人，與徐志摩熱戀之時，正是一個“羅敷有夫”，一個“使君有婦”。但愛之深，熱之切，但火花燒成一片時，哪里還顧得上倫理綱常，宗教家風？幾經(jīng)波折，有情人終成眷屬，但是這段情招致了許多非議與責難。詩人在給恩師梁啟超的信中說：“我之甘冒世之不韙，竭全力以斗者，非得求免兇慘之苦痛，實求良心之安頓，求人格之確立，求靈魂之救度耳。……我將于茫茫人海中尋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他與小曼的結(jié)合，再次體現(xiàn)了詩人追求“愛、自由與美”的不懈努力，追逐的是理想的充滿愛的生活。
浪漫的愛情，對美與自由的熱望激發(fā)了詩人的靈感，這期間他寫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愛情名篇，比如：
在半空里娟娟的飛舞，／認明了那清幽的住處，／等著她來花園里探望——飛揚，飛揚，飛揚，——／啊，她身上有特殊的清香!(徐志摩《雪花的快樂》)
她是睡著了——星光下一朵斜欹的白蓮；／她入夢境了——香爐里裊起一縷碧螺煙。(徐志摩《她是睡著了》)
多謝天!我的心又一度的跳蕩，／這天藍與海青與明潔的陽光，／驅(qū)凈了梅雨時期無歡的蹤跡，／也散放了我心頭的網(wǎng)羅與紐結(jié)，／像一朵曼陀羅花英英的露爽，／在空靈與自由中忘卻了迷惘，……(徐志摩《多謝天!我的心又一度的跳蕩》)
此外，徐志摩還寫了散文《愛眉小札》，《翡冷翠的一夜》等。也紛紛流露出愛的熱烈，愛的迷惘，愛的奔放。
徐志摩的愛情詩，揭示了人性中追求愛情的渴望和執(zhí)著于愛情的痛苦和煎熬。千言萬語，落于筆端的總是對愛、美和自由的追求。然而浪漫主義者終究在現(xiàn)實中會碰壁，夢也會醒。徐志摩在他生命里的最后幾年，過得相當陰暗，覺得生活暗淡無光，尋夢者的心碎了。
陰沉，黑暗，毒蛇似的蜿蜒，
生活逼成了一條甬道：
一度陷入，你只可向前，
手捫索著冷壁的粘潮，
在妖魔的臟腑內(nèi)掙扎，
頭頂不見一線的天光，
這魂魄，在恐怖的壓迫下，
除了消滅更有什么愿望？　　
——《生活》
他的最后一個集子以《云游》命名；“那天你翩翩地在天際云游，自在，輕盈，……”這位始終沒有放棄尋夢的詩人終于將生命永遠托付給了天際，他的名字從此刻在了火焰上……
徐志摩充滿了挫敗感和苦痛感的人生，他飛蛾撲火式的悲劇美，說明追求的過程是美好的，是艱辛的，是燦爛的，是殘缺的。徐志摩整個的由不斷尋求而終至毀滅的過程，不僅是他整個悲劇命運的寫照，而且在更高層次上集中而生動了整個人類無所逃遁的命運。他是精彩、悲壯的。他是一種箴言，更是一種召喚。徐志摩就像是《圣經(jīng)》里無休止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只要前方有高處，有未知，他便無法抗拒這種誘惑與召喚。而他這種對理想的堅持，對更高存在的追問，對命運的抵抗，形成了他“尋夢”的因緣，賦予了詩歌悲愴而高貴的神韻，就像詩人最后的宿命歸于天上一樣，詩歌也有一股脫離世俗的飛騰于上天的力量，這也許就是詩人在離開我們這么多年之后還受到許多人追捧的原因吧！

參考文獻：
梁實秋《雅舍小品》　新世紀出版社　９８年１０月第一版　　　　　　　　　　　〈談徐志摩〉　　　第１６４——２０４頁
胡適《胡適散文選集》　　百花文藝出版社　　　０４年８月第二版　　　　　　〈追悼志摩〉　　　第２２７——２４０頁
朱湘　　　《朱湘作品選》　　　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　０５年５月第一版　　　　　〈評徐君志摩的詩〉　　第１１９——１３０頁
徐志摩　　《徐志摩經(jīng)典》　　　　　大眾文藝出版社　　　　　０５年１月第一版
徐志摩　　《巴黎的鱗爪》　　　　　新世紀出版社　　　　　　９８年１０月第一版
徐志摩　　《徐志摩散文選集》　　　百花文藝出版社　　　　　０４年８月第二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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