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丁西林獨幕劇的藝術技巧 對于丁西林獨幕劇的藝術技巧,雖然沒有專文論述,但在許多評論文章中也提到過。其中提到最多的是丁西林對“突轉”藝術手法的妙用,這在陳痩竹的《丁西林的喜劇》、胡寧容的《談丁西林獨幕劇的特色》、莊浩然的《在幽默諷刺的笑聲中再現現實》等許多文章中都提到過。此外,陳瘦竹還談到了“喜劇的嘲弄”這種結構技巧,莊浩然還談到了幽默情境四環節的構思過程,但論述都未深入展開。本文單就丁西林獨幕劇的藝術技巧做一點探討。 一般來說,在演出戲劇給觀眾看時,首先要抓住觀眾的注意力,并使他們保持對演出的注意力越長越好,只有做到了這基本的一點,才能實現更為崇高和遠大的目標:給人以知識和見解、詩和美、娛樂和消遣,并抒發純真的感情。要是抓不住觀眾的注意力,不能使他們專心致志地看舞臺上正發生的事,聽正在說的話,那么一切都將落空。為此,劇作者必須造成一種興趣和懸念,而丁西林在這方面表現出了高超的技巧。他的獨幕劇人物不多(一般四五人),線索單純(多為單線,個別雙線),場面也不繁復,寫得不好,很容易單調乏味。但經過他那生花妙筆點染之后,卻是劇情曲折多變,氣氛緊張,錯綜復雜,讓觀眾自始至終興趣十足,無暇它顧。這無疑歸功于他對各種藝術手法的巧妙運用。 一、懸念 丁西林在獨幕劇中大量使用懸念,他不但設置一個總懸念,還有無數的小懸念,一步步深入下去,使觀眾富有興趣地一場場看下去。他讓觀眾時時刻刻急切地想知道下面怎么樣,怎樣發展,為劇中人提心吊膽。觀眾剛弄清楚一個疑問,下一個又來了,使人總是處在熱切的期待中,感到“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三塊錢國幣》中,丁西林在開場就設置了懸念:吳太太在罵街,說什么自己也是窮人,說什么打了她的東西就得賠,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接著由他自己拿出另一只心愛的花瓶,說明李嫂(女仆)砸去了同樣的一只,理應照原價賠付三塊錢。到此,我們解開了第一個疑問,原來她是為此罵街,可是我們很自然地就會想到,吳太太提到楊長雄幫李嫂講情,到底能否幫成,雖然希望他成功,但看到吳太太兇神惡煞的樣子,都為他捏著一把汗。吳太太見楊長雄與成眾下棋,不再理他,自以為得勢,她得勢不饒人,—再挑釁,迫得楊長雄再次與她舌戰,他就“窮人”、“人情”、“事理”、“勢所必至”之“勢”與吳太太一番辯論,說明李嫂不應該賠,也賠不起。而吳太太寸步不讓,死咬住應該賠,讓楊長雄“等著看”。到此我們又心生疑問:“吳太太有什么‘高招’呢?”正在此時,警察和李嫂走進院子,吳太太要李嫂賠三塊錢,李嫂也答應了,告知警察,并說明李嫂身上只有三毛錢,唯—的辦法是把李嫂的鋪蓋押到當鋪去。這時,我們的疑團解開了,我們發現吳太太的“高招”陰損至極,心腸歹毒無比。面對如此蛇蝎心腸,楊長雄其怒無比,挺身而出,阻攔吳太太,但是再度失利。這時我們不免要喪失信心,楊長雄是輸定了。但是,峰回路轉,當鋪少奶奶給了李嫂三塊錢,這促使我們更看清了吳太太的丑惡面目。最具諷刺意味的是,吳太太竟不知羞恥,接下了那三塊錢。此情此景,氣得楊長雄罵她是一個無恥的潑婦。這誘發了第三次交鋒,吳太太咬住楊長雄罵她“無恥的潑婦”;對揚長雄先是質問,進而以他是大學生還罵人來攻擊,最后反罵楊長雄“無恥”、“下流”、“混蛋”,楊長雄忍無可忍,他對蠻不講理的吳太太再也無理可講,把她那另一只心愛的花瓶摔個粉碎,在吳太太質問時,遞上“三塊錢—國幣!”全劇的懸念圍繞“楊長雄能否戰勝吳太太”這個總懸念一個緊接一個,牢牢地抓住了觀眾的注意力。而作者又采用了,“抑制”與“拖延”技巧,使得二人交鋒兩度中斷,而首尾兩次交鋒也安排有“抑制”與“拖延”,使得二人交鋒迂回曲折,反復進退,不但使高潮更加緊張有力,也更符合生活的真實。再如《瞎了一只眼》,劇作一開頭,作者就開始設置懸念:女主人公唉聲嘆氣,讓觀眾心生疑竇,她為什么事發愁呢?通過男女主人公的交談,我們知道這原來是因為先生摔傷,“神經過敏”的太太誤認為很嚴重,給朋友辛田寫了一封快信,夸大了先生的傷情,好心的辛田要坐早車到北京來探望。這使太太很為難:如果辛田看到丈夫傷得很輕,害得他著急前來,自己怎么對他說呢?她為此大傷腦筋,而能否解決這個問題,就是全劇的—個總的懸念。而丈夫無意中說的一句話提醒了太太,裝得傷較重。這又使我們心下嘀咕,能否如愿以償呢?這時辛田到來,先生裝得過重,太太趕忙圓謊說傷不太重。這著實讓人心下緊張,先生的做法很可能讓太太的計謀落空。這時太太去安排人做飯,離開時很不放心:先生會不會露出破綻呢?太太剛走,先生就出爾反爾,說自己傷很輕,令人為太太擔憂,這不是完了嗎?但先生又撒了一個謊中之謊:說是在騙太太。這又讓我們擔心,太太不知此情,這可怎么是好。我們萬沒想到,辛田本欲“揭穿”先生,但太太正好借坡下驢,太太所要達到的目的全盤實現。丁西林的懸念設置真是讓人總也猜不透,想不著,看似山窮水盡,偏偏陡起波瀾,而作者的安排又完全符合人物性格及情境,給人以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之自然感覺。 二、吃驚 丁西林在劇作中多次用了吃驚手法。《三塊錢國幣》中,當楊長雄說李嫂無力賠三塊錢的時候吳太太說:“等著看。”后來當警察到來,吳太太說只從李嫂身上搜出三毛錢,唯一的辦法是當掉李嫂的鋪蓋,這無異于一個晴空霹靂,讓人目瞪口呆。這個資產階級婦女,整天花天酒地,可為了讓李嫂賠她三塊錢,竟欲置李嫂于死地,其殘忍讓人瞠目結舌。這一驚人之筆對刻劃資產階級見利忘義的本性,是何等深刻。此后,警察帶李嫂去當鋪,而當鋪少奶奶不要李嫂的鋪蓋,送給李嫂三塊錢。我們的心靈再次受到震撼,當鋪本是血腥的剝削機構,就連開當鋪的都還有一點惻隱之心,而吳太太竟心安理得地受了三塊錢,其人性何在?而開當鋪的之所以能發善心,文中也有交代,是顧及同鄉之情,因此讓我們感到是可信的。再如《一只馬蜂》,吉先生暗中與余小姐談戀愛,吉老太太也很想讓吉先生娶余小姐為妻。但當吉老太太欲把表侄介紹給余小姐之前問及吉先生:“我想今天問她(是否愿意嫁給自己的表侄)——好不好?”吉先生說:“很好,看護婦配醫生,互助的原則,合作的精神,結婚時最好的演說資料。”實令人匪夷所思。把自己的意中人介紹給別人,他不但不予以阻攔,反而任其自然發展,甚至于話中支持。但結合下文,我們發現吉先生對婚姻的看法趨于極端:他認為婚事用不著父母上問,—則他們專制,再則他們不能幫忙。我們因此無話可說了。而當吉老太太問余小姐時,余小姐的回答更讓我們百思不解:把自己介紹給不中意的人,她竟先問老太太的態度,進而說自己依老太太的意思辦,并且要吉先生寫信給余小姐的父母征求意見。這個答復大出人們意料,但聯系后文,我們才發現余小姐回答之妙,這本是她的“金蟬脫殼”之計,這么回答,在老太太看來合乎情理,在吉先生看來也心領神會,其機智實在令人折服。丁西林在劇作中大量運用了吃驚這種結構技巧,這些“驚人之筆”使他的劇作不斷地使人驚訝不止,處處出人意料之外,但又都是那么合乎情理,讓人感到真實可信。 三、突轉 丁西林在劇作中對這—技巧的運用是極為成功的。關于丁西林劇作中突轉結構技巧的運用,已為有識之士多次提到。陳瘦竹在《丁西林的喜劇》一文中說:“他善于將矛盾推到極端,造成似乎難以打開的僵局,然后很巧妙地翻將過來,在抑揚反正之間,產生很強烈的喜劇效果。……但是到了緊急關頭,那些在表面上占上風的人忽然一下子都不得不甘拜下風,仿佛憑空一個筋頭從天上跌到地下,正所謂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丁西林劇中的這些起伏變化,并非出乎情理之外,而是由于人物性格和當時環境所產生的必然結果。”便是一例,在此不再多加論述。 丁西林巧妙而又合乎情理地運用懸念、吃驚、突轉等藝術技巧,使他的劇作牢牢地抓住了觀眾的注意力,這是他自覺追求的結果。他曾經說:“所謂行文曲折、婉轉,甚至故作驚人之筆,是指筆墨不要呆滯,情節不要平鋪直敘。‘太老實’的寫法沒有味道,抓不住觀眾。”但是,丁西林并不滿足只是抓住觀眾,他要在劇情發展中表達對世事人生的看法,刻畫鮮明的人物性格,為此他還運用了一系列結構藝術,使主題思想更鮮明,人物更生動。 四、重點突出 丁西林在劇作中使用重復、大寫特寫、鮮明對照等手法來凸現重點,刻畫人物,突出主題。 (一)重復 劇本中的重點事物,必須重復點明好多次,才能引起觀眾足夠的注意,給予觀眾深刻的印象。 在《三塊錢國幣》中“三塊錢”在劇情發展中起很大的作用,它淋漓盡致地展示了吳太太見利忘義、不顧他人的死活的無恥骯臟的靈魂,因此在戲里自始至終反復提及。三塊錢在當時只能買二斤豬肉,十棵白菜,對于吃酒席、玩麻將、穿絲襪、搽雪花膏的吳太太何足道哉,但就為這三塊錢,吳太太請警察,與說情的楊長雄寸步不讓,不依不饒,最后竟讓李嫂當掉自己的鋪蓋,真是禽獸不如。劇中一再提到三塊錢對吳太太的微不足道,而對于李嫂的重如泰山。李嫂身上僅有三毛錢,吳太太竟要她賠三塊錢,這真是置人于死地,殘忍之極。吳太太的性格就在三塊錢的重復下凸現出來。《壓迫》中房東太太不予租房的理由“沒有家眷”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突出這個理由的不合理,從而使人們認識到應該反抗這種壓迫這一主題。不難看出,重復這一手法對于刻畫鮮明的人物和強化主題思想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二)大寫特寫 丁西林在劇作中,對于重點細節、重要的戲總是大寫特寫,從而使觀眾充分引起重視。《親愛的丈夫》中,原先生—見到老劉,就反復詢問任太太的各方面情況,使觀眾對此產生疑問,而結合下文,我們知道他是一個京劇演員,認識到“舊社會對舊劇藝人的壓迫和扭曲”。劇中對任先生的反常舉止也是大寫特寫,原先生關于詩人的看法映射出了任先生的特別之處,這是側寫,而任先生關于客人的看法,關于女人的看法、關于舊戲演員的看法以及他明知黃鳳卿的真實身份后不續弦、不出書、寧愿在黃鳳卿的懷中睡去等行為是對其反常舉止的直接描寫,這樣的大寫特寫,揶揄了“那類始終沉迷于幻想不肯自拔同時又傻得可愛的幻想家。”丁西林劇作中大寫特寫的例子比比皆是:《三塊錢國幣》中吳太太的蠻不講理,《一只馬蜂》中吉先生吃糖的細節、吉先生和余小姐在病房談戀愛,《酒后》中太太要吻醉酒的客人、《北京的空氣》中客人想向仆人老趙要一些“偷”去的煙時主人那驚慌失措的樣子……在大寫特寫中,人物的性格更加鮮明,主題更加突出。 (三)顯明對照 丁西林對于對照的應用更是極為普遍,他用對照突出重點,常采取人物對照、細節對照和臺詞對照,還有一些“諷刺對照”。 人物對照:丁西林在劇作中把對立雙方人物加以對照,使他們的性格更鮮明更突出,以表達“美與丑的優勢“。《三塊錢國幣》中楊長雄的見義勇為、據理力爭與吳太太的見利忘義、蠻不講理形成鮮明對照;《壓迫》中男客與房東這兩個古怪形成了對照,一個執意要租,一個堅持不租,勢不兩立,水火不容;《—只馬蜂》中吉先生與盲目的老太太形成對照,在對照中,人物性格更加鮮明深刻。 細節對照:丁西林的細節對照往往是極富戲劇性的諷刺對照。所謂“諷刺對照”是說一切努力是向甲的方向發展,但結果適得其反,偏偏向甲的相反方向發展。在《三塊錢國幣》中吳太太欲逼李嫂當掉鋪蓋,偏偏當鋪少奶奶給了三塊錢,而吳太太竟不顧羞恥地收下了,這一對照極具諷刺意味,吳太太的丑惡嘴臉暴露無遺;而她本想竭力保全她的另一個花瓶,但在她趾高氣揚的叫囂聲中被楊長雄摔得粉碎。在《壓迫》中房東太太原本想借“沒有家眷”的名義趕走男客,誰知男客和女客合伙設計,房東趕走男客的理由,竟成了必須租給男女房客的理由,產生了預期的戲劇效果。 語言對照:丁西林劇作中的對話,有時—喜一悲,有時一智一愚,有時一緊一松,有時心理感受的和嘴里說的恰好相反,這些都是極具戲劇性的語言對照。《三塊錢國幣》中,先是吳太太粗俗蠻橫的潑婦罵街和楊長雄說情、說理、講勢的學生腔,此起彼伏,交織成一首古怪的曲調;而后楊長雄初則“如果”“也許”“因為”滿口辯論辭令,繼而“豈有此理”“不行”“無恥的潑婦”破口大罵。這兩種對照,突出說明了楊長雄這種斗爭方式和他所對付的對手不相協調。在丁西林的劇作中,這類對照性語言不勝枚舉。在《酒后》中妻子執意要吻醉酒的客人與丈夫表面同意內心反對的對照,《瞎了一只眼》中老太太的心事重重與丈夫的若無其事(開始),《一只馬蜂》中吉先生套間老太太說媒情況時,吉先生忐忑不安,老太太成竹在胸……這些富有戲劇性的語言對照,對于刻劃人物和強化主題都起到了巨大作用。 五、伏筆與照應 丁西林用了各種結構藝術手法,自然而不牽強,這與他對伏筆與照應的重視有關。在《壓迫》這個劇本中,作品一開始就在老媽和房東的對話中,顯示出租房人認準“一個人沒有結婚,并沒有犯罪”的這個“死理”,非住不可;而房東由于堅持沒有家眷不予出租,這是他們沖突爆發的伏筆,第二場中,男女客人從誤會到諒解,到相互同情,聯合起來對付房東,則是房東中計的伏筆。而房東中計恰好是作品喜劇性的高潮。作者在創作中從頭至尾、水到渠成地推進到這個戲劇的場面。觀眾在房東默認了男女房客租房的事實,灰溜溜的走掉時,之所以“會心的微笑”,正是由于作品前后呼應;男女房客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房東“沒有家眷不予租房”的理由,正成了必須租房給這對“夫婦”最有力的根據。丁西林在劇作中時刻注意伏筆與照應,從而使其作品的藝術結構渾然一體,天衣無縫。 丁西林獨幕劇中對各種藝術手法的巧妙運用,在牢牢抓住觀眾的同時,表達了豐富的思想感情,刻畫了眾多鮮明的人物形象,“而其事實之支配,又不枝不蔓,極其恰當。”令人感到“就象玉匠雕琢過一樣,通體透明,而又趣味盎然。”他的獨幕劇,“明明是頗費匠心的經營,卻又出之自然,自然到像生活本身那樣,明明是極為謹嚴的筆墨,卻又那樣游刃有余,揮灑自如。”以至于同是寫獨幕劇的李健吾、袁牧之等也對其結構由衷的贊嘆。他的獨幕劇,個個都是精美的藝術品,有著不可抗拒的藝術魅力。
參考書目: 孫慶升:《丁西林研究資料》中國戲劇出版社,1986年11月版。 顧仲彝:《編劇理論與技巧》,中國戲劇出版社,1981年6月版。 張建:《重讀丁西林》,見《戲劇》1999年第3期。 吳戈:《戲劇本質新論》云南大學出版社2001年6月版。
本站部分文章來自網絡,如發現侵犯了您的權益,請聯系指出,本站及時確認刪除 E-mail:349991040@qq.com
論文格式網(www.donglienglish.cn--論文格式網拼音首字母組合)提供中文系文學論文畢業論文格式,論文格式范文,畢業論文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