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我國古典小說的高峰

《紅樓夢》——我國古典小說的高峰
《紅樓夢》是古典小說中藝術成就最高的�！都t樓夢》寫作的重要特點之一，是在廣闊的社會背景里，通過對平凡的日常生活的精心提煉和反復細致地描繪，如實地再現了當時社會上的各式各樣的人物的本來面貌�！都t樓夢》的藝術價值所在，我認為應表現為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紅樓夢》的主題、情節。
 《紅樓夢》所敘述的是個別家族，個別人物的實事記錄，它用典型的藝術形象反映了封建社會的階級斗爭，揭露了貴族統治階級和封建制度的黑暗、腐朽的各個方面，以及它的不可避免的崩潰的必然趨勢。封建階級的貴族社會，在這部小說中給我留下了完整而深刻的真實形象。
 曹雪芹在《紅樓夢》的卷首，雖然以“石頭自譬”，“將真事隱去”，“用假語村言”，一再剖白他對社會現實的態度：
 “此書不敢干涉朝廷，凡有不得不用朝政者，只略用一筆帶出，蓋實不敢以寫兒女之筆墨唐突朝廷之上也�！�
 “……雖一時有涉于世態，然亦不得不敘者，但非其本質耳�！�
 “雖有些指奸佞貶誅邪之語，亦非傷時罵世之旨；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倫常所關之處，皆是稱功頌德，眷眷無窮�！�
 這不過是曹雪芹力圖逃避“文字獄”的“狡猾”之筆！
 實際上作者一生的興衰的際遇，同雍、乾兩代王朝的政治風云的變化，畢竟關系太密切了。而《紅樓夢》取材于一個由盛到衰的貴族家庭，要真實地反映貴族社會生活的矛盾和斗爭，就無法避免對政治生活的描寫，所以不管作者怎樣反復剖白，他的筆仍然難以抑制地對當時的某些黑暗的政治現象，做了畫龍點睛般地揭露和譴責。
 《紅樓夢》第四回“葫蘆僧判斷葫蘆案”的一節文字，可以看作這部小說的總綱。這節文字寫了清朝貴族統治所謂的“護官符”：“凡做地方官的都有一個私單，上面寫的是本省最有權勢極富貴的大鄉紳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時觸犯了這樣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連性命也難保呢！——所以叫做“護官符”。
 這段話雖然出自葫蘆僧之口，但對剛剛靠“賈府王府之力”“補升”了“金陵應天府尹”的賈雨村來說，卻是活生生的現實。因為他上任遇到的“毆傷人命”
的“葫蘆案”主犯，就恰恰是這應天府上的了“護官符”的“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府子弟——“呆霸王”薛蟠。對金陵賈、史、王、薛“四大家族”，這張“護官符”上記載著這樣的“俗諺口碑”：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
 這“四大家族”不僅是本省“最有權勢極富貴的大鄉紳，”而且“四家皆聯絡有親，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橫霸一方，無人敢惹。薛蟠打死了人，可以“沒事人一般，”揚長而去，“這人命些些小事，自有他弟兄奴仆在此料理�！倍�貪贓的官吏，卻“徇情枉法，胡亂判斷了此案，”使殺人者毫不在意地逍遙法外了。
 《紅樓夢》的這節文字，雖然是“有涉于世態”的簡略描寫，卻深刻概括了封建貴族社會的黑暗政治的本質面貌，“葫蘆”一案，不過是《紅樓夢》所描寫的殘酷現實的一個小小縮影，在這個所謂“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的血腥統治下，何止白死了一個馮淵�？v欲行兇，為了他們自己的享樂，致被害者于死地，不正是《紅樓夢》中男女主子們的家常便飯嗎？因為搶奪幾把古扇，賈赦就可以唆使京兆尹賈雨村誣陷窮書生石呆子拖欠官銀而加以逮捕。變賣了他的家產，抄沒了他的古扇，迫得他家破人亡。榮國府的“支柱”，殘忍、狠辣的王鳳姐，公開的宣稱：“我從來不信什么陰司地獄報應的，憑什么事，我說行就行�！�
真是言如其人，就是在她“說行就行”的小弄權詐中，倚官仗勢殘殺了多少條人命�。≠Z瑞這種紈绔子弟，雖然死有余辜，但“毒設相思局，”也可見其報復的殘酷；“弄權鐵檻寺”,為了三千兩銀子的賄賂，逼得張家女兒和某守備的兒子雙雙自盡；被賈璉霸占的仆婦鮑二家的死在她手里，被賈璉騙娶的尤二姐包括孕育中的胎兒，也被她用最狡詐、最狠毒的方法害死，她還不放心，為了掩飾她的罪行，又企圖追殺尤二姐的前夫張華。以“菩薩”自稱的王夫人，一巴掌就置金釧于死地；一個抄檢大觀園的行動，就斷送了司棋和晴雯的性命，并實際上把芳官等小丫頭送進了火坑。幾十條人命，大都是這樣，由于一時的“觸犯”，就在彈指之間，被毫無道理的、“合法”地虐殺了，而那沾滿血跡的“護官符”，卻使這些虐殺人命的統治者一絲不損。這一切，在客觀上都揭露了建立在這樣社會基礎上的政權，正在走上不可避免的死亡道路。
 第二，大觀園的階級斗爭。
 曹雪芹筆下的男女主人公們就是生活在這樣一個充滿著傾軋和斗爭的貴族社會和貴族家庭里。
 托庇于賈元春的歸省，在榮國府的圍墻里，存在著一個大觀園“女兒國”，這就是曹雪芹傾全力描寫的他筆下的那些主人公的生活環境。其實這個貴族青年婦女寄生的“女兒國”，也不過是深閉內宮的賈元春，特下“恩旨”，叫她的“幾個能詩會賦的姊妹”，“只管在園中居住，不可禁約封固”的小天地。表面看來，她們在這里，“或讀書，或寫字，或彈琴下棋，作畫吟詩，以致描鸞刺鳳，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真是一個所謂“女孩兒天真浪漫的混沌世界，”實際上它同樣掩蓋著血腥剝削的本質，大觀園女兒國的花柳繁華，也完全是農民的血汗澆灌起來的。這些貴族小姐們生活的奢侈糜費，并不比其他的統治者遜色。
 大觀園也絕不是社會矛盾的絕緣體。每一個貴族小姐身旁，都陪侍著大批的女奴，有奶娘，又教引嬤嬤，有掌管釵釧盥沐的大丫鬟，還有灑掃房屋使喚的小丫頭，特別是丫頭們，她們處于被壓迫的最底層。封建的奴婢制度是怎樣摧殘和虐殺了許多年輕的婦女啊！在大觀園女兒國里，遭受到最悲慘結局的，也首先是這些身居奴隸地位的少女們，曹雪芹對于這些人物，是充滿了同情和悲悼的。
 丫頭們不僅要伺候女主子，而且還時刻有可能成為男主子在肉體上進行踐踏和荼毒的對象。
 男性貴族可以任意蹂躪婦女，討妾嫖妓，這認為是正常的現象。但是，無辜的金釧兒，只不過順著寶玉的話茬兒說了兩句調情話，王夫人就咬定“好好的爺兒們，都是你們教壞的，”罵她是“下作的小娼婦”，打了她嘴巴，并攆了她出去，逼得金釧兒投井自殺。
 鳳姐的臂膀，賈璉的妾平兒，“是個極聰明、極清俊的上等女孩兒，”平素“一味赤膽忠心服侍”王鳳姐，可是，到了賈璉和鮑二家的事件引起風波的時候，這“赤膽忠心”的女奴，卻成了男女主子雙方泄憤毆打的犧牲品。正如賈寶玉評論的那樣：“平兒并無父母兄弟姐妹，獨自一人，供應賈璉夫婦二人，賈璉之俗，鳳姐之威，她竟周全妥貼，今兒還遭荼毒，想來此人薄命，比黛玉尤甚。”
 賈母的貼身侍婢鴛鴦，平素本來是一個不露鋒芒，表面上很和順的女孩子，但是，她卻看透了這個貴族大家庭的腐爛，所以當老而好色的賈赦看中了她，讓邢夫人作說客迫使她做妾的時候，貴族統治者本以為這是給她臉面，沒想到卻激起了她強烈的反抗。鴛鴦罵她嫂子那一席火辣辣的話：“怪道成日間羨慕人家的丫頭作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著他橫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得眼熱了也把我送到火坑里去。我若得臉呢，你們外頭橫行霸道，自己封就了自己舅爺，我要不得臉，敗了時，你們把忘八脖子一縮，生死由我去！”這是多么沉痛的揭露和控訴��！聰明的鴛鴦看透了這一切，抱定了寧死不屈的宗旨，斬釘截鐵地說：“別說大老爺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這會子死了，他三媒六聘地娶我做大老婆，我也不能去�！薄拔覚M了心的，當著眾人在這里，我這輩子別說是寶玉，就是‘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橫豎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著我，一刀子抹死了，也不能從命。”這些話說得何等堅決，何等有骨氣！雖然鴛鴦終究很難逃出主子的摧殘和迫害，但是，一個奴隸身份的少女，敢于如此大膽蔑視主子的“賞識”，如此激烈地反抗主子安排的陷阱，寧愿以死殉之，這挑戰的怒火雖然微弱，卻畢竟閃現了努力反抗的光輝，使人耳目一新。
 在《紅樓夢》中，這類反抗女奴的形象和性格，寫得最鮮明、最出色的，還是在前八十回就被暴戾虐殺了的晴雯。這是大觀園中的一個野性不馴的女奴。
 這晴雯原是賈府管家賴大買的，只因為生的“十分伶俐標致，”“賈母見了喜歡，”就被賴嬤嬤當作小玩藝孝敬了賈母。但是，這個“身為下賤”的晴雯，卻是一個具有敢怒敢言的潑辣性格的女奴。它既不象平兒那樣委屈求全而又樸實善良，也不象鴛鴦那樣平日十分和順，富于機智而又勇于自衛，她是一個所謂“風流靈巧招人怨，”喜怒哀樂都坦露在行動中，毫不掩飾的倔強性格。她鄙視花襲人的卑屈，常常鋒芒畢露的撕開她的假面。她不屑于博取主子們的歡心和賞識，也不肯為了那殘酷的壓力而改變她火炭般的性格。
 但是，就是這個完全清白的少女，和賈寶玉并無私情，只因為模樣十分標致，眉眼兒長得象林黛玉，卻“枉擔了虛名，”被王夫人視為眼中釘，罵成狐貍精，受盡摧殘，含冤而死。相反的，那和賈寶玉有私情的花襲人，卻深得王夫人的信用和賞識。曹雪芹正是通過這樣兩個不同性格、不同命運的女奴的強烈對比，有力地控訴了封建禮教及其維護者的虛偽和殘酷。
 才選鳳藻宮的賈元春，雖然給賈家帶來了“烈火烹油，鮮花著綿之盛，”而她自己卻被幽閉在最高統治者的深宮里。就是那歸省，在富貴繁華的氛圍之中不也暴露了她悲涼以極的苦痛嗎？她公開地向自己的父親賈政傾訴：“田舍之家，雖粗鹽布帛，終能聚天倫之樂。今雖富貴已極，骨肉各方，然終無意趣�！弊詈笫窃凇澳遣坏靡娙说娜ヌ帯痹缲擦恕Ｅ橙醯挠�春，“渾名二木頭，戳一針也不知噯呦一聲，”卻嫁給一個好色酗酒狼一樣的男人，受盡了折磨和摧殘：“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梁�！薄安抛跃�明”的探春，在曹雪芹的心目中，本來是可以力挽“危局”的人物，卻因為“生于末世運偏消，”最后也沒逃脫被迫遠嫁——“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年紀很輕就死了丈夫，“心如槁木”的李紈，是封建階級為大觀園樹立的活榜樣，不過是犧牲了自己的一生為封建禮教留個虛名而已。
 這就是大觀園中貴族少女的結局，她們的遭遇雖然同鴛鴦、晴雯等女奴受壓迫受荼毒的悲慘生活有本質的不同，但也沒有能避免被禮教吃掉的命運。
 第三、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悲劇。
 曹雪芹是通過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和他們中間的性格矛盾，來揭示這個悲劇的社會意義的。他們中間的三角關系，決不是曹雪芹所不齒的那種才子佳人和撥亂于其間的第三者的公式，而是表現了兩種思想、兩種生活態度的沖突。曹雪芹通過這兩個叛逆者的愛情悲劇，深刻地寫出了吃人的封建禮教的本質。
 在這個大觀園“女兒國”里，能和林黛玉互相匹敵的，也是所謂才貌雙全的薛寶釵。就她們之間的關系來講，確實曾經在賈寶玉的感情上形成過一些波瀾，如他由羨慕薛寶釵的美貌和健康而想到金玉良緣……但是，賈寶玉卻一直又把他的愛情傾注于林黛玉身上，以致影響到將來的悲劇結局——賈寶玉不得不由于“都道是金玉良緣，俺只念木石前盟”而出走，那不只表現了愛情的破滅，而且顯示了在兩種思想、兩種生活態度的沖突中的共同叛逆思想的悲劇失敗。
 像賈寶玉一樣，這個林黛玉，也不是一個馴服的貴族小姐。生活在貴族社會苦風凄雨中的林黛玉，比之賈寶玉，經受著更為沉重的封建禮教的精神壓迫。她不是四大家族的后代，“原是無依無靠投奔了來的�！惫驴嗟纳硎溃�傲世的心靈，融合著寄人籬下的極其敏感的氣質，再加上那無法向人訴說的感情的折磨，形成了她多愁多病和性格的悲涼、陰沉的一面。但是，這樣的性格特點，恰恰反映了封建的人間關系和封建禮教加在一個貴族少女身上的殘酷壓力，她那悲涼的聲音，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現了對封建禮教的微弱的抗議。那以花自喻的悲哀：“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钡莱隽怂齼刃牡目嗤�。而她又不肯“安分隨時”，不愿隱蔽感情的鋒芒。盡管不幸已快壓倒她，她卻仍然不肯對齷齪的環境妥協，而寧愿以死殉之，所謂“質本潔來還潔去，不叫污淖陷渠溝。”這表現了她和賈寶玉有著共同的蔑視封建階級“世俗”的思想。用賈寶玉的話說，那就是林黛玉自幼不曾說過勸他去立身揚名的“混賬話”。這種共同的叛逆思想，雖然奠定了他們的感情基礎，也同時形成了這個富于才智的貴族少女的不合于封建規范的性格。注定了她不可能得到幸福的不幸結局。
 薛寶釵的性格，恰恰和林黛玉相反，他對賈寶玉也不無感情，但卻不敢沖破封建禮教的牢籠，在賈寶玉面前有任何表示，而是把它隱藏起來，力圖利用“端莊賢淑”的虛偽的貴族規范的外衣，博取賈氏家族統治者的好感，已達到她的直上“青云”的功利主義目的。她“藏愚守拙”，“隨分從時”，向王熙鳳所說的：“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依靠著這種“會做人”的周旋，在榮國府那樣復雜的環境里，和周圍上下老幼，無不相處的八面玲瓏，盡得人心，終于做成了“金玉良緣”的“翻案文章”。但是，像這樣一個封建主義的忠實信徒，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努力奉守著封建禮教。雖然可以博取賈母等歡心，卻怎么能得到叛逆者的心呢？
 在曹雪芹前八十回的《紅樓夢》里，我們雖然沒看到這種沖突的結局，但在第二十一回的評注中曾透露：“寶玉看此世人莫忍為之毒，故后問方能‘懸崖撒手’一回，若他人得寶釵之妻，麝月之婢，豈能棄而為僧哉。玉一生偏僻處�！睆拇丝芍�，最后賈寶玉和寶釵成為夫婦后，也并沒有得到幸福。封建勢力無情地摧毀了兩個叛逆者的愛情，但也沒有給它的忠實信徒帶來更好的命運。賈寶玉終于為林黛玉的“淚枯”，為了叛逆思想的破滅，而恪守“木石前盟”“撒手懸崖”了！這位封建禮教王國的“冷美人”――薛寶釵，得到了什么呢？封建禮教的叛逆者和封建禮教的奉守者同歸于盡！這是作者所著力描寫的大觀園中悲劇的高峰。
 以上三點，是我認為《紅樓夢》的精華之所在。曹雪芹將線索、情節和人物，復雜的交錯在一起，呈網狀結構。曹雪芹以其卓絕的才華，創造了杰出的長篇巨著——《紅樓夢》，把我國的古典小說推向了頂峰。
 
 參考文獻：《紅樓夢》詩詞評注   81頁    97頁
          《紅樓夢》評析       193頁   263頁   301頁
           曹雪芹與《紅樓夢》  47頁    89頁